才出门，便听见有人喊：“游神啦游神啦！大家快去看呀！”
“游神啦？快走快走，晚了就不赶趟啦！”“今年我可得抢个前排！”“我也是，我还拉着我家相公一起去呢。”
众人手中拿着贡品，七嘴八舌讨论着，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云说他们赶到时，道路两侧已是人头攒动，大家都默契地让出一条大道，并且安静下来。
随着敲锣打鼓声起，开道神头前引路，腰挎宝剑的两名小将紧随其后。八名神将高抬着身着华服的霍将军——此刻应当称为平西武神的神像跨着大步向前。再往后，是挑着花担的女担，以及八匹将军生前最爱的神驹照夜玉狮子。
平西武神像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躁动起来。有的拍掌称好；有的双手合十，祈愿来年风调雨顺；更甚者虔诚跪拜。
这可把几乎足不出户的公子哥沐无归震撼到了，他眼睛都看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游神，好气派啊。”
石小生也觉得惊奇，不由好奇问道：“每一位飞升成神的人都有这样的待遇么？”
云说答：“可以这么说，若是某位神的信徒足够多，只会比今日所见更加震撼。但是也不乏一个信徒都没有的神，那场面便是十分惨淡了。”
沐无归随口说了句：“一个信徒都没有？做神做到这份上，真够惨的。”
银错道：“那只能说明他不能给人类带去利益，所以没人信他。”
“说的也是。”
银错站在云说侧后方，云说回眸望去，他怎么觉得银错说这话似乎别有含义。可银错一脸坦然的模样，又让他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沐无归“咦”了一声，“霍将军身边怎么好像有个女神像？”方才离得远看不太清楚，现下离得近了，定睛看去，果真是一尊女神像。
大家如此崇拜信仰这位大将军，那他是保什么的呢？最基本的当然是保平安，消灾避祸。再者，由于洛城古来征战颇多，人们拜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祈求安宁。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佳话。
据说当年霍思安死后，他的夫人悲痛欲绝，不愿独活于世，随他去了。
两人情之深切，让人感慨。于是后人口口相传，若是夫妻，拜一拜平西武神，必能白头相守。
再后来，游街的神像身侧多了一位眉眼带笑的夫人。
正是霍思安之妻孟芝兰。
起初人们也担心，霍将军是神，孟芝兰不是啊！在神像旁加一尊凡人的雕像，会不会冒犯到武神啊？
不会，霍将军与霍夫人感情至深，岂会因为这种小事迁怒于人？
那可说不定了，毕竟两人的身份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总之，众口难调。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
后来，洛城都督说是平西武神给他托梦，夫人与他同在，他十分欢心。
由官府出面做主，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平西武神本人都同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石小生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传说，难怪刚才听人说要拉着她家相公一起拜一拜呢。”
沐无归就不明白了，说了那么多，这霍将军的鬼魂还在城外游荡呢。
“既是将军，又为何会在城外徘徊？还有还有，不是说他已经飞升了么？那城外那个不会是恰巧同名同姓的吧？”
云说否认：“城外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霍思安。”
沐无归更糊涂了，“那他为何流落在外？”
云说微笑道：“我也不知道。”
“……”
再次见到霍思安时，他的身影浓雾中在若隐若现。不过霍思安似乎没看到他们，在城门外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知晓霍思安是将军的沐无归对他少了几分恐惧，朝他挥了挥手，喊道：“霍将军！”
霍思安没搭理他，甚至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自顾自的踱步。
沐无归收回手，疑惑问道：“他怎么不理我？”
石小生也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看不见咱们。”
云说微微蹙眉，打量了一番四周，他往前走了数十步，霍思安这才发觉眼前多了一个人。
他微微颔首，以为是自己挡着了云说的去路，往旁边挪了两步，见云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问道：“小友可是有事要问？”
云说如昨日一般，拱手问道：“不知阁下是？”
“我是……”霍思安正要回答云说，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了，无奈，他尴尬一笑，道：“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云说道：“无碍，那您为何会在此处？”
“我在等我家夫人孟芝兰。”与昨日相差无几的回答，提起他的夫人，霍思安眉眼间的郁结消散不少。
“这是……”一眨眼的时间，眼前又多了三个人，霍思安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云说解释道：“这是我的三位朋友，我们昨夜见过的，您还记得么？”
霍思安细细回想了一番，怎么都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四人，他自嘲笑道：“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实在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四位小友。还请小友多担待。”
云说道：“霍将军言重了。”说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思安，静静等待他的反应。
霍思安思绪飘远，喃喃自语：“霍将军……”
沐无归忙问：“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霍思安道：“没有，不过……”他话锋一转，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下，他又道：“若是见到我家夫人，烦请告知她，我在此处待她归来。”
云说：“……”
想必霍将军生前一定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
沐无归心生一计，“您可以随我进城去找她呀。”
霍思安一听，这个方法，可行。
云说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闭嘴。至于银错嘛，摆明了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沐无归在前面带路，霍思安在后面跟着，石小生也跟在后面。沐无归在心中暗笑，这失忆的霍将军比昨晚好唬弄多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便是要出意外了。
三人都走到城门外了，只差临门一脚，这霍将军他就是进不去洛城的大门。
如此几个来回，沐无归沉默了，霍思安也沉默了。
石小生摸着下巴，试探性摸了摸两人之间的空气。奇怪，分明什么都没有啊。
在霍思安的视角里，沐无归在他眼前，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
沐无归明白了，这洛城，霍思安压根进不去啊！似乎有一道屏障，每当他靠近时，便会被这无形的屏障拦在外面。
他望向不远处的云说，云说一脸意料之中，银错亦是。
合着只有他和石小生蒙在鼓里？
再回神时，霍思安已然满脸警惕狐疑，似乎在说：“你们是谁？我怎么会跟你们在一起？”
沐无归：“……”
得，又失忆了。
霍思安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转身就走。沐无归正欲拦下，云说道：“不必拦着，洛城霍将军进不去。”
石小生问：“为什么？”
云说道：“有人不想让他进去。”
沐无归道：“那会是何人所为？”
银错道：“谁说就一定是人了？”
“不是人那就是鬼，总不能是神吧？神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情——”沐无归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霍将军在这，那天上那个平西武神是谁啊？”
沐无归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正当他幻想一出大戏时，石小生给他泼了盆冷水，“哎呀，公子你就别瞎想了，您那看的都是多久之前的话本子剧情了。要是真那么容易，那你我是不是也能做个神玩玩？”
沐无归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拆你家公子台能少二两肉么？”
石小生嘿嘿一笑，立马开始献殷勤，给沐无归捏了捏肩又捶了捶背。
云说道：“当务之急是找到霍夫人。”
“她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我们上哪儿去找她啊？”
云说道：“天上，人间，地下。总会有一处容身之所，不在天上，不在人间，那便只能在……”剩下的话不用他说完，沐无归几人也能领悟到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下去？”沐无归一脸一言难尽，结结巴巴地问道。
云说淡定地点了点头。
沐无归不淡定了，瞬间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可不是他害怕不敢去，只是他们几个大活人去那种地方，那能行吗？
云说想用事实告诉他，能行。
只是没等实施，这个计划便夭折了。
因为云说遇到了一位老熟人。
几人回客栈时，云说无意间瞥见了拐角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当下有了计较，待沐无归和石小生回房后，他便独自一人离开客栈。银错在他出门时问了一句：“你要出去？”
云说道：“是，碰见一位朋友，去叙叙旧。”他知道瞒不过银错，也没想瞒他。
银错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他的眼神总是如此，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云说循着踪迹，找到了一户人家，正要进去，想到什么，他道：“不请自来，打扰。”说完他便径直推门而入。
“阴阿婆，许久不见了。”
阴阿婆举起手中的烛台，凑到云说脸上，她半眯着眼睛，看清云说的长相后，她说道：“是你啊。”嗓音苍老，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硬生生从嗓子眼磨出来的。
“一别数年，你变了许多，心思过于沉重，可不是一件好事。”
“阿婆倒是没变。”依旧是黑衣白发，满脸白粉。云说他看向榻上躺着的那人，“此人阳寿未尽，阿婆要带他走？”
“快了，迟早都是要死的。”阿婆拄着拐杖走了几步，拐杖与地面碰撞，发出“噔噔噔”的声音，莫名有些渗人。“最近人死的少，鬼市没人做苦力咯，总不能叫我这个死老太婆去做吧。”
云说哈哈一笑，“哪轮得到您做苦力活，您使唤它们还差不多。”
“胡说，我老婆子可不是那种人。”阴阿婆也笑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叙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