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哼”了一声，“难为巫师还记得有两个小药童。”
黑面道：“你所谓的后路就是丢下一大笔银子，让我们自生自灭，你问过我们愿不愿意么？”
云说头顶冒出两个问号，他记得那笔银子足够他们一生富足，安享晚年。
这条后路难道不好么？
于是他弱弱问了一句：“那你们愿意么？”
“……”
“……”
即便戴着面具，云说都能感觉到他们两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止他们，一旁看戏的人都觉得无语，这个问题问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云说轻咳一声，他不确定地看向白面，道：“所以你是白石？”说完他又看向黑面，“你是墨玉？”
白面阴阳怪气道：“巫师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此话一出，云说不免怀疑自己猜错了。又听见黑面道：“巫师还记得墨玉的名字，真真是让墨玉荣幸万分啊。”
“哈哈……”云说尴尬一笑，又听见沐无归问：“所以云兄你就是那个巫师，这些东西也是你炼的？”
云说垂下眼帘，道：“是。”当时的他心性不成熟，只想着快速结束一切，却没想过后果。
听到肯定的回答，沐无归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云兄那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沐无归好不容易安慰好自己，石小生便没眼力见地问道：“那这些怪物，不会是用，活人……吧。”
沐无归：“……”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墨玉立马反驳：“你知道个屁，巫师才没有用活人炼，用的都是尸体！”
哦，尸体啊。那没事了。
沐无归心底崩塌的东西又建立起来了。
墨玉说完才惊觉自己嘴太快了，下意识就想维护云说。
白石恨铁不成钢，白了他一眼。这么多年过去，这嘴还是没个把门儿的。
云说看向银错，银错微微侧头，道：“炼尸？”
云说道：“嗯。尸体太多，无人认领，也没地方埋。”于是他便出此下策。他又看向墨玉白石，问：“所以你们想尽方法见我，是为什么？”
白石打了个响指，道：“简单，把这些人都杀了，然后随我们一起，打下这片江山。”
墨玉道：“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巫师不会连我们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吧？”
小小要求？嗯。真够小的。
云说哭笑不得，道：“我想，三百年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白石怒道：“你不答应，我就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墨玉道：“然后把你绑走，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话落，众人纷纷默契地看向银错，眼看着银错唇角弧度越来越大，他们默默为这二人点了柱香。
少侠，自求多福。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银错是怎么出招的，墨玉和白石就已经飞出二里地了。
银错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废物，回去再练几年吧。”
二人略显狼狈，爬了起来。一时间，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墨玉不怕死的嚷嚷道：“他是谁？你的老相好？”说完他又觉得不对，纠正道：“你的新欢？”
云说也没料到银错会忽然出手，急忙打圆场，解释道：“误会了误会了。”他快速瞥了一眼银错，含糊道：“半路相识，结伴同行。”
墨玉还想说什么，白石骂道：“闭嘴，你个夯货。”墨玉有些委屈的闭上了嘴。
甘老一听，自己还是逃不过死的命运，急忙爬到白石脚下，哀求道：“我帮你们把人带来了，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白石一脚将他踹开，“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们谈条件。”
“爷爷！”
云说按住他的肩膀，道：“他早就不是你爷爷了。”
甘老大声道：“你们不是想要这天下吗？他不愿意，我愿意！我可以帮你们，做牛做马，杀人放火，我都愿意！”
墨玉一巴掌呼在甘老脸上，“你懂个屁。”
石小生看得嘴角一抽，让他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墨玉才懒得管他，他心里只有巫师，“只要你一声令下，这天下便是属于你的。”
云说叹了口气，他有些头疼，非常头疼，“你们别费心思了，这天下我并不想要。”他要这天下有何用，再说了，他没有那个命格。
墨玉控诉道：“我们苦苦等了你几百年，你却还和以前一样，不思进取，做烂好人！”
云说道：“我什么时候做烂好人了？”这他可不承认。
白面道：“当初是谁被乱箭射成肉泥，巫师不会忘了吧？”
云说：“……”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除去第一次为救阿朗被箭射死，貌似还有一次。
当时敌军俘获了十几个幼童，云说记得大概是十七个。他们以此要挟国君，割让城池。可惜他们低估了一国之君的冷血程度。区区几个幼子，哪儿比得上一座城池重要。
国君不愿救他们，等待他们的下场便只有一个，死。
这十七个幼童被绑在木架上，悬挂在城门外整整三日。他们从一开始的哭喊挣扎，到最后气若游丝，生死未卜。城门依旧紧闭，没人愿意救他们。
或者说，没人敢去救。
就在这时，云说出去逞英雄了。
当然，他不是孤身一人前去，而是带了一些个半成品诟哕去的。
他先是一把火点了对方的兵营，再让诟哕去制造混乱。在对方手忙脚乱之际，云说则趁乱将所有孩子从木架上放了下来。
这一切看似进展得很顺利，可惜，他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眼看着敌军就要杀到眼前了。来不及多想，云说将孩子们交到诟哕手里，墨玉和白石在城门口接应。
诟哕一手拎两个，将这些幼童尽数带到早就守在城门口的两个小药童手里。
云说和留下的几只诟哕，以肉身做盾，替他们拦下利箭。
二人起初并不知道云说并未顺利逃脱。云说一夜未归，他们去找人时才发现云说的尸体被挂在木架上示众。
白石道：“好在见过他的人不多，否则他这位巫师的脸可就丢尽了。”
沐无归反驳道：“你这话可就没道理了，若我是稻沽的百姓，我只会觉得云兄是大英雄，根本不会觉得他丢脸。”
“就是就是。”“大英雄。”先前被打晕的盗宝贼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凑在一堆看戏。连甘老也不要脸的躲在一边看戏。
白石冷哼，一群没眼力见的，看不出来他这是在说反话吗？
云说扶额，这种尸体被拉出来让众人鞭尸的感觉，真是尴尬到令人发指。
他急忙打断：“好了，够了。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我再重申一遍，你们的提议我不接受。”
白石道：“那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看戏的众人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猛地后撤几步。
云说又叹了口气，“你们就是把我也一起杀了也没用。”
墨玉不理解，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明明只要拿下这天下，他就再也不会被别人看不起，再也不会被人凌辱，驱逐。
云说只道：“挑起战争，百害而无一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杀人。”白石道，“可你杀的人还少吗？三百年前死了多少人，你比我清楚。”
沐无归梗着脖子道：“人又不是他想杀的，他要是不出手，你们稻沽早就灭了。再说了，沙场之上死伤在所难免，你们敢说没有他就不会死人吗？”
石小生也道：“我家公子说得对，云道长炼制怪物也只是为了早日结束战争，好让百姓少受苦，他没错。”
其他人：“是啊。你们非但不感激他，反而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人家都说了不要，干嘛非逼他？”
墨玉道：“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
白石道：“你们懂什么，我们一等就是三百年，这三百年，你们知道我们是怎么度过的吗？”
“谁让你们等了？这不是你们一厢情愿嘛，还绑架别人。”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
云说弱弱道：“能不能让我说一句话……”
墨玉和白石扭头看向他，“你闭嘴！”
沐无归和石小生见状，挺直了腰板站在云说身前，仿佛在说：“要想动他，先过我们这关！”
银错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双手环胸站在云说身侧，无声支持他的一切选择。
“你们……”云说再度开口，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云兄你放心，你是我们的朋友，他们要是想动你，就先从我和小生的尸体上踏过去。”
云说：“……”
其实他是想说，这两人伤不了他。
他们只是执念太深，何况当时他被驱逐，也与他们无关。
再者，有一件事除当时的国君、国师，以及云说自己三人外，再无旁人知晓。
国师曾断言，稻沽之灾无人可解，云说此举实属逆天改命。而且炼制这种东西，必遭天谴。为免稻沽再受其累，必须要推一个人出去挡灾，这个人必然只能是云说了。
他被带走后，受了四十九道鞭刑，此事鲜有人知。安顿好墨玉和白石二人后，他并没有离开稻沽，而是回到国师所在的摘星楼，又受了剩下的四十九道鞭刑。
整整九十八道鞭刑。
在最后一道鞭刑时，天雷乍响，精准劈到了云说身上。随着最后一鞭落下，云说就此殒命。
令人没想到的是，国师和国君皆以为他这是自食恶果，用一张草席将他的尸体草草裹住，丢到了乱葬岗。
而满城百姓都以为他只是被驱逐。
云说说完，一片静默。
他又对白石二人道：“所以，你们不必执着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所谓有因必有果，我种下的恶果，自然由我偿还。”
这些他曾经觉得难以启齿，想烂在肚子里的事，如今看来不过是人生漫漫长路中的一个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