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文神庙极其破烂,到处挂满蜘蛛网,庙门也只剩一半,另一半已不知所踪。
四人跨过门槛,进到庙内,院中有一颗菩提树,银错捻碎一片落叶,漫不经心道:“自投罗网。”
很明显,对方是想利用老妇人与李濛,将他们几人引到城隍庙,一网打尽。
云说学着他的样子,反驳道:“这叫以身入局。”
银错道:“有区别么?”
云说:“当然,前者听起来不自量力,后者听起来颇为大义。”
银错笑道:“好吧,随你。怎么听都是你比较有道理。”
他们仿佛自成一派,将沐无归与石小生隔绝在一旁。两人怎么听都听不明白云说与银错在打什么哑谜。
“你们在说什么呀?”
云说道:“在说做人不能太自负。”
沐无归“哦”了一声,他还是云里雾里,这“以身入局”和“自投罗网”,与做人不能太自负有何关系?
石小生拉过沐无归,悄声道:“公子啊,云道长和银公子不会受什么刺激,傻了吧。他们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沐无归一听,急忙一把捂住石小生的嘴,而后偷偷摸摸往云说的方向看了一眼。
确定云说二人没听见,他才道:“你懂什么,他们高手之间的对话,哪是咱们能听懂的?”
虽然他也觉得石小生说的有道理。
自打来了这个暮城,云说和银错便都怪怪的。
他们俩该不会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吧?
不不不,这不可能。什么邪祟敢不怕死的附他们的身?
沐无归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踢出去后,又叮嘱石小生:“我们只需要多听多看,少说多做,其他的都不用管,知道了么?”
石小生挠了挠头,“知道了,公子。”
在菩提树下静坐许久,两人似乎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沐无归想问,又强行压了下去。云兄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
正在此时,一道鬼影一闪而过,云说看见了,但他并未去追。
沐无归又看不明白了,傻傻问道:“云兄,咱们不去追吗?”
云说言简意赅道:“不去。”此人既然请君入瓮,那他们自然得有君子的样子,主人家还没发话,他们怎么能擅动呢?
鬼影的出现,无非是想让他们分散开,好逐一下手。
沐无归恍然大悟,“云兄的意思是,等他们按捺不住了,自然就显出原形了?”
云说微微一笑,道:“小声些,隔墙有耳。”
沐无归会意,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这时,李濛的身影出现在几人眼前,他手里拿着几柱香。“哎?”见到云说几人,他似乎有些惊讶,“你们来了?”
石小生也惊道:“李公子?你怎么在这?”他不是被掳走了么?莫不是有诈?如此想着,他警觉起来。
李濛一拍大腿,道:“你瞧我这记性,忘了说了,我被/干尸带到这庙附近,他们就把我给放了。”
“就这么简单?”沐无归怀疑地问道,他四下观望,没看到老妇人的身影,又问:“老人家呢?没跟你一起吗?”
“哦,是这样的。”李濛解释道,“老人家说暮城这座庙最灵了,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拜拜。”他抬了抬手,“这不,我去找了点香烛。”
“二位可真是有闲情雅致,方才逃过一劫,这会儿却有心思求神拜佛。”银错站起身,又将手掌递给云说。
李濛道:“正是因为逃过一劫,才要拜一拜,感谢他们的庇佑嘛……”
云说借力起身,道:“不知李公子是如何从干尸手里逃脱的?”
李濛动作一顿,继而道:“我不是说了吗?到这座庙附近,他们就放人了。”
云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也去拜一拜。”
接收到他的暗示,银错会意,道:“不去,有什么可拜的?”
沐无归和石小生犹豫了一瞬,看出二人在做戏后,默契闭上嘴。
几人都没错过李濛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银错拒绝后,他皱起眉,劝说道:“道友这话可就不对了,对待神明我们应该要有敬畏之心,而且老人家也在里面等你们呢。”
云说道:“你说的对。”李濛正想顺杆儿爬,又听见云说道:“你说老人家在等我们,可是她是何时知道我们在这的。”
李濛额间溢出细汗,他抬手擦了擦,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这般漏洞百出的话,沐无归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这一笑,几人便都看向他,云说对他使了个眼神,沐无归眼珠子转了转,道:“云兄,李公子的意思应该是老人家被掳走后一直在等我们去救她。”说完他又问李濛:“李公子,我说的没错吧?”
李濛连忙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云说微微一笑,道:“这样的话,我们去拜拜也无妨。”
银错也弯唇,道:“小道长都发话了,自是要去的。”
几人走进大殿内,老妇人果然跪在蒲团上。
再抬头一看,文神像的身子裂了一半,到处挂满蜘蛛网,头部也摇摇欲坠,面上满是尘灰。
顶上的金色牌匾上写着“济元真君”。
神像的衰败说明这位济元真君已不再护佑此地。无人供奉香火,他自是不乐意管这座死城的。
云说心道:“这位倒是不曾听说过,想来是不久前飞升的。”不久前三字的范围可就广了,也许是几年前,或许是几十年前,总之不过百年。
并且每个地方信奉供奉的文神武神各不相干,若要追溯,应当只有本地人知道。
几人的视线落在老妇人身上,她依旧虔诚地跪着,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云说几人进来了。
李濛见状上前拽了拽老妇人,老妇人猛然睁眼,惊慌失色道:“怎么了?那些东西又来了?”说着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
而后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原来是你们。”她从蒲团上起身,“你们来的也太晚了,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怎么突然把我们给放了,你说奇不奇怪?”
“是有些奇怪。”云说应道,“老人家为什么要拜文神庙,若要求平安,这庙恐怕不太灵吧?”
老妇人摆摆手,道:“我不是给自己求的,我是给我儿子求的。”她儿子最是爱读书,都说这庙灵,她每年都来求好几次。哪怕是她连她儿子去哪了都不知道。
老妇人说这话时,济元真君的神像轻微闪了一道金光,速度快到令人捕捉不到。
沐无归看向李濛,问道:“莫非李公子也想求取功名?”
李濛道:“不是。实不相瞒,我有个哥哥,爱好读书写字,我替他求的。”
云说道:“李公子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说到重点上。”
“这是何意?”李濛不解,反问了一句。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是真正的李濛。”
李濛初次出现时,原本已经发现云说几人,伺机而动的干尸却忽然改变了目标,这很难不让人起疑,是否是幕后之人操控,目的就是暗处的云说几人。
他算准云说几人会出手相助,于是便连同李濛演了一出戏。逼他们现身,好让李濛与几人相识。
若是没猜错,他们计划的下一步,应当是李濛引导几人追那具逃脱的干尸,一步步到这文神庙内,一网打尽。
可没想到银错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再者,老妇人的出现也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假意掳走李濛与老妇人,诱他们步入陷进。
见到老妇人门前那具白骨时,李濛震惊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就是那具白骨。
而那具白骨的真实身份是老妇人的二子。
老妇人有两个儿子。
一个是外出不知所踪的小儿子,便是李濛。一个是爱好读书写字的大儿子,此为济元真君。
只不过她精神不好,时常忘记,只记得其中一个。记得这一个时便不记得另一个。
李濛本名李之余,济元真君本名李之述。
当年李之余外出不幸身死,彼时李之述已是文神,因着一层规矩枷锁,他不便再插手人间之事。于是他便将弟弟的尸体送回家,托梦给他的信徒,希望他们能出一份绵薄之力,帮上一帮。
可没想到,无一人愿意帮老妇人。老妇人见到李濛的尸体,活生生吓晕过去,醒来之后精神便出了问题。
而李之余的尸体始终放在门前,即便那些信徒路过,也不曾施以援手。
兄弟俩早已暗中取得联系,他们将云说几人骗来,无非是怕他们发现暮城的秘密。意图杀之,以绝后患。
暮城如今的景象,与济元真君脱不了干系。
李之余身子明显一僵,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云说道:“在说一个关于母亲与孩子,哥哥与弟弟,神明与信徒的故事。”
李之余强装镇定道:“那道长这番话说的如此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云说坦然自若道:“没有。”
众人:“?”
没证据他瞎说什么?
云说又补了一句:“我瞎猜的。”
众人:“???”
李之余都忍不住哼笑一声,“仅凭猜测,毫无证据,道长这些话还是莫要再说了,惹人笑话。”
老妇人听完,眼底蓄满泪水,拽着云说的袖子,声音颤抖,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儿他,他死了?”
说完,她又转向李之余,她的手不断颤抖,抬手想触摸李之余的脸庞,却在即将碰到时,堪堪停住,“你真的是我的余儿?”
李之余手上用力,攥紧了拳头,片刻后又松开,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李濛,不认识什么李之余,我哥哥只是名普通的书生,并非你口中的什么真君。至于这位老人家,实属今日偶然相识,她自然不可能是我娘。”最后一句话,他咬字极重。
老妇人怅然若失,跌坐在蒲团上,道:“是了,是了……我儿……我儿他没死,你不是他……”
她跌倒时,李之余脚下微动,又硬生生忍住,别开眼不再去看。
云说叹了口气,“老人家年事已高,只怕是受不得这些刺激。济元真君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那道金光闪过时,常人很难捕捉的到,可云说非常人。
即便快,他也还是看到了。
银错轻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