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大批干尸席卷而来。为首之人戴着黑色面具,看不清相貌。
此人先是与李之余对视一眼,随后看向地上的老妇人,接着一一扫过云说几人。
他不发一言,沐无归和石小生却感觉到,一种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独有的压迫和敬畏感,哪怕他们并不信奉此神。
云说微笑道:“济元真君,久仰。真君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李之述冷笑道:“我本不想杀你们,可我的事,你们一介凡人,不该管的。”
银错也冷呵:“谁乐意管你们的破事,要不是你们多此一举,我们早就走了。”
他这句话,可谓是说出了云说三人的心声。
若非他们过于害怕事情暴露,想杀人灭口,他们或许早就离开暮城了。根本就不会牵扯出如今的这些事。
不过身为神,不庇佑信徒,反而屠了整座城,若是此事被人捅出,他的下场一定很惨。
他确实应该害怕。
李之述道:“我只相信死人,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只有死人才不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暮城会永远消逝在世间。”
“我明白你的顾虑。”云说看向依旧失神的老妇人,继续道:“老人家半生终老,唯一的念想便是你们兄弟二人,若不是念着你们,我想,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李之述不为所动,身为神,最忌讳泯灭人性。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做神做久了,忘了自己来时的路,丢弃了特有的悲悯之情,以神力控制所有。
倘若世间的神明皆如此,神之悲哀也。
再简单点来说,便是:要这神有屁用?
李之余看着两人对峙,忽然道:“哥哥,收手吧。”
“收手?”济元真君嗤笑道,“我的好弟弟啊,你忘了这些人是怎么对我们的吗?”
李之余道:“我没忘!可他们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了,哥哥,你也应该放下过往了。”
李之述怒道:“他们受我庇护,却不愿以善待人,你让我怎么放下?”
“哥哥!你是神,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李之余语气激昂,忽地顿住,蹲在地上掩面哭泣,“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李之述道:“那又如何?只要能让这些人付出代价,死又何惧?”
“我已经死了,哥哥要是再出事,娘该怎么办?”
李之述沉默不语,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再无回头之路。
云说道:“你应该明白的,人性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人的本性。
济元真君赌人性,很可惜,他赌输了。他还是低估了人类的冷漠自私。
最终还将自己困住了。
“我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济元真君缓缓开口,“一小儿临街啼哭,无一人愿意上前,是我娘,带着她挨家挨户问,还被人踹了一脚。哈哈哈……多可笑。他们都不无辜,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忽地狂笑起来,不知是在笑这可悲的人性,还是在笑自己的无知。
老妇人已泪流满面,她从零星片段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经过,这是她难得的清醒时刻。
“述儿,是你吗?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李之述紧抿着唇,无人知晓他面具之下是怎样的表情。
老妇人捶着胸口,疾哭道:“怪我,都怪我!这么多年,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这才不愿意认娘。”
李之述肩颈倏地放松下垂,似是泄了一口气般,摘下面具,跪在老妇人面前,道:“娘!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老妇人双手抚上他的脸庞,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孩子,看见你好好的,娘就放心了。”
岁月使这位老人家的手历尽沧桑,布满老茧,摩挲在脸上时,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此时的李之述却觉得这是最柔软的触碰。
老妇人问道:“余儿去哪了?他不愿意回家,是不是还怪娘?”
忍耐许久的李之余随之跪下,跪着爬到老妇人脚边,哑声喊道:“娘!是我,我回来了!”
老妇人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细发,连连点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娘最惦记的就是你们。”
沐无归抓起石小生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真感人啊。”
李之余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哥哥,你停手吧。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半空劈下一道惊雷,云说透过门扉往外看去,道:“怕是来不及了。”上天庭的神官估计已经发现此事,派人前来捉拿李之述了。
李之余惊慌失措,拽起李之述,道:“哥哥你快走!现在开始,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所有一切都是我李之余做的!”
李之述摇了摇头,抬手施法,一众干尸便都缓缓退了出去,回到他们该待的地方去。
“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不需要你替我顶罪。”他走到云说面前,拱手道:“道长说得对,我低估了人性,也高估了自己。我总以为自己已经超脱凡俗,实际上还是局中人。”
说完,他自嘲一笑,朝老妇人重重磕了个头,“娘,儿子不孝,日后不能再侍奉左右,您要保重身体。之余,我做不到的事,你便替我做吧。”
老妇人眼中满是悲伤不舍,“娘明白,你不用挂念我,做错事接受惩罚,天经地义。我和余儿等你回家。”
李之余哽咽道:“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娘的。我们等你回家。”
一身着金甲的人走了进来,那是上天庭执法的神官。看见云说时,执法官不屑道:“哟,是你啊,怎么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话音刚落,扭头看见银错冷眼看着他,他身躯一抖。
心下一惊,这厮怎么也在这?两个揍他的人成一伙儿了??
挨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执法官一个激灵,也不敢再出言嘲讽云说,麻溜捆了李之述走人。
李之述被带走后,李之余也扶着老妇人离开了。
李之余的魂魄为何会跑到一个不相干之人的身体里去,真相如何已无法考究。
沐无归探头探脑地凑到云说身边,“云兄,你跟他认识啊?”
石小生道:“怎么听他说话感觉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云说坦言道:“有过一些过节。”
沐无归一听,立即挺直腰杆,“有过节那肯定不是你的问题,是他小人,是他狭隘!你看他那高高在上,仗势欺人的样子,什么叫‘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就他长嘴了会说话是吧?”
云说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他的问题,是他先把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正想揭露自己的恶行,银错抚掌道:“说的好,你说了那么多废话,就这句说得最正确。”
云说:“……?”
这么纵容他,真的好么?
沐无归嘿嘿一笑,颇为骄傲道:“那是,事关云兄,那就是我的事!”他话锋一转,好奇问道:“不过云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我完全没发现有不对的地方。”
云说狡黠一笑,道:“我算的。”
这个回答让人始料不及,沐无归懵了懵,道:“算的?可是云兄你不是说窥探天机折寿吗?”
云说道:“有时候折寿是必要的。”
虽说窥探天机不对,但,做人不能太死板。
沐州。
沐无归一回到此处便放飞了自我,他张开双臂迎风而立,“沐州,本公子回来了!”
他拉过云说和银错,笑嘻嘻地道:“今天我做东,你们不用客气,在这沐州,我沐家说了算。”这要放在平日里,他连银错的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
沐州是一座商城,其中以沐家为首,涉及诸多产业,是沐州首富。连国君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沐家的家产哪怕是花八辈子都花不完。
石小生问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先回去跟老爷夫人交代一声?”
“不用,好不容易回来了,先去邀月楼饱餐一顿。”沐无归道,他转而问云说二人:“两位意下如何?”
云说笑道:“沐公子盛情邀约,我们自是不会拒绝的。”
银错抱臂道:“头前带路吧,沐公子。”
“好嘞!”沐无归兴致极高,没想到今日银公子也如此给他面子,这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他这个东家一定要让两位宾至如归。
“滚滚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也敢进绣衣阁?”几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被人从一间成衣铺子里赶了出来。
被赶的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道:“我有钱,我就是想买件衣服,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有钱也不卖给你,快滚,脏了衣服,赔得起吗你?”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开这铺子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沐无归最是看不惯这些人,回头就让阿爹阿娘给这铺子买下,然后关了!
石小生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您忘了?这是咱家的铺子。”
沐无归:“……”他轻咳一声,面露尴尬,他家铺子那么多,他哪儿记得?
不过既然是自家的铺子,那就好办多了。
“你!”那人气急,眼看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正想咽下这口气,转身离开,“等等。”沐无归手拿折扇,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穿过人群朝那人走去。
石小生跟在后面,道:“公子留步,我家公子有话要说。”云说与银错混在人堆里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