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说几人找到徐道长时,他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医馆中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源源不断地把失魂的人抬进来。
大夫也没闲着,满脸愁容,翻看着古医书,试图找到此类症状的医治方法。还有不停煎药的,虽然没多大作用。
有人不停央求忙里忙外的大夫和道士,随他们回家看一眼,可所有人,不管是大夫或是道士,对此皆束手无策,跟他们回去了也没办法。
只能委婉拒绝,继续忙着手上的活计。
有人见云说穿着道袍,硬拉着他回家,云说几番拒绝无果,最后还是银错冷着脸警告那些试图上前拉拽云说的人,他们才收敛了些。
云说紧皱着眉头,再这样下去,沐州将变成下一个暮城,彻彻底底成为死人州。银错也蹙着眉,事情越发不可控制了。
沐无归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有很多人,但我没想过有那么多。”
石小生道:“我也是。”多得超乎想象。
“小道友!”徐道长余光瞥见他们,双眼一亮,仿佛见到了救星,“你们可算来了!”
“徐道……”云说话没说完,就被徐道长打断了,“怎么样?小道友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云说狐疑地看了一眼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的老道士,非常诚实道:“没有。”他如此激动,云说还以为他已经找到办法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徐道长一听,连声喊了好几个完了,云说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完了。
“什么完了?怎么就完了?”沐无归不太高兴地道,“你仔细想想,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什么独门绝技,能帮的上忙的那种?”
徐道长颓丧地摇头,别说他师父了,就是他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也不一定教过。再说了当年是云说的师父救了沐州,要问也应该问他嘛!
如此想着,他把目光投向了云说。
云说道:“很遗憾,并没有。”
正当他们忧愁之际,有一人摔了煎药的砂锅,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砂锅碎片四溅在各处。
云说几人顺着声音望去,砸砂锅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那人捡起一块瓷片,扯过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瓷片抵在老大夫脖子上。
老大夫被他吓得胡子一抖,好言劝道:“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你闭嘴!”那人怒而道,手上瓷片更近一分,“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找理由,不想跟我回家救我妻儿!”
沐无归上前一步,道:“哎哎哎!这位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人不屑道:“谁要跟你说话?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沐无归:“……”
不知好歹的家伙!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他都不搭理。
云说道:“你先别急,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说说,这样也好让大家能给你评评理。”
那人依旧不屑:“臭道士,滚开!”
云说:“……”
他怎么谁都骂?
想说话的徐道长默默闭上嘴,幸好他嘴慢一步,否则他也得挨骂。
一名步履蹒跚的老者从角落里站了起来,“黄朔,把东西放下!”
“我不放!老阿公,你也知道,我媳妇和孩子等着我回家救命呢!”黄朔越说越气,“这群王八蛋见死不救,那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说着手上的瓷片便划破了老大夫的脖子。
老大夫胆战心惊,道:“你想让我们救人,你总得告诉我们是什么毛病,有什么症状吧!”
黄朔没说话,老者道:“黄朔啊,你看看这些躺在里头昏迷不醒的人,哪个不是等着大夫救命?难道他们就没有媳妇孩子吗?难道他们的家里人就不着急吗?可是你看看,哪个人不是在这等着?”
黄朔道:“那我管不着!我只要他们跟我回家,先救我老婆孩子!”
老者叹息一声,“是大夫不想救吗?是他们没办法呀!医者父母心,要是有办法,他们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云说听明白了,这位名叫黄朔的人,妻子和孩子都患上了失魂症,只是他不知其中缘由,只觉得是大夫不愿意救他的妻儿,于是便上演了这么一出。
“你说什么?”听完老者的话,黄朔仿佛失了全身力气,手中的瓷片掉在地上,“你的意思是这病是绝症,我老婆孩子没得治了……”
这番话也点醒了在场的人,他们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甚至逃避的事,就这么被点明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抽噎出声,医馆里逐渐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
道士和大夫也都垂头不语,甚至没人敢站出去,说一句:大家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办法治好他们的。
办法在哪?怎么治?他们不知道,看不到,找不到。
徐道长悲悯道:“天道不公啊!让我们沐州百姓遭受这种责难。”十二年前经历过一次,十二年后还要在经历一次。
这番情景,让本就惆怅的沐无归和石小生更惆怅了。
原先只有沐无归一个人要死了,现在所有人都要死了,他们干脆在地底下再建一座城算了!
正在此时,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直愣愣地挺立起来,随后夺门而出。
在众人发愣之际,云说几人脚比脑子快,追了上去。
他们发现,不止是医馆内的人,几乎所有丢了魂的人都出现在长街上,往一个方向而去。
其中还包括那些个患失魂症的孩子。
徐道长也追了出来,他喃喃道:“这个方向是……”他猛然醒悟,“快拦住他们!他们要去义庄!”
他嚎这一嗓子,怔愣的众人瞬间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去拦人。
奈何人数众多,他们根本拦不过来,只能先将年纪小的孩子抱走。
云说几人默默跟在后面,他们本就想借机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去哪,现下并未去拦人。
云说看向银错,问道:“若是他们的目的地是义庄,到义庄后,你可有办法让他们停下?”
义庄情况不明,贸然让所有人都进去,他怕会发生不可控的情况。
银错道:“有,我用法术把他们困住。”
沐无归踮脚,越过数不清的人头,望了望前方,“看样子,是去义庄没错了。”
石小生担忧道:“公子,我记得您平常最怕这些东西了,要不咱们不去了?”
沐无归道:“那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再说了,我们怎么能丢下云兄和银公子呢?”
“可是……”石小生还是有些犹豫,义庄都是死人棺材,他怕他家公子会触景伤情。
“没有可是。”沐无归大着嗓子道,“我们是朋友,这世间哪有丢下朋友的道理?”
银错赞同道:“说的对,朋友之间就应该共患难,同生死。”他说这话时是看着云说说的,“更何况,我们不只是朋友。”
他意有所指,云说听出来了,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若是我死了,我也会拉上你垫背的。”
银错道:“我求之不得。”
云说别过头,银错此人,向来只理解他自己想理解的那层意思。
去义庄的路上处处飘着纸钱,路边堆着些纸扎人,更甚者还有棺材,也不知那棺材内是不是正躺着一具尸体。
不知走了多久,“义庄”二字映入眼帘。
云说加快了步子,借力跃至那些人前面,银错紧跟了上去。若是这些人要进义庄,他们也能及时阻拦。
奇怪的是,他们只徘徊在义庄附近,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云说稍稍安心。
沐无归和石小生小跑着追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徐道长一席人。
“他们果然是要来义庄!”徐道长一脸:我就知道。
有人问:“可是他们怎么不进去呢?就在这附近打转转?”
有人道:“不进去还不好吗?这义庄晦气得紧,进去有什么好的?”
徐道长踱了两步到云说面前,“小道友,你怎么看?”
云说道:“我进去看看,麻烦徐道长看着这些人,以防万一。”
徐道长点点头,“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云说颔首,转身欲走。沐无归才刚抬起脚,便被徐道长一把拉住,“沐公子,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义庄不吉利,您还是老老实实待着,不要进去的好。”
石小生表示赞同,但他知道沐无归定是不会听的。
沐无归拂开他的手,“有什么不吉利的,你个老古董。有云兄保护我呢,怕什么?”
云说道:“徐道长就别拦着他了,要是拦得住,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云说都这么说了,徐道长妥协了,“好吧,千万小心。”
临走前,银错施了个小法术,将丢魂的人困在阵中,这样一来,阵中的人出不去,外人也看不到此阵的存在。如此这般,他们便能安心进义庄探察。
义庄之内,分外嘈杂。不是指人,而是里面随处可见的蝉,蝉叫声此起彼伏,吵的人心烦。
顺着街道望去,路边基本上都是棺材和纸扎人,铺子也都是白事铺子,偶尔有一家客栈,门口也摆着花圈。地面上堆积了成片的纸钱,无人清理。
路上的百姓皆是包裹严实,面黄肌瘦,唇色惨白。他们的步子极慢,大都是小步走,时不时停下喘息片刻,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有一人正巧走在几人前面,几人清楚的看到有几只正在蠕动的虫子从这人宽大的袖子里掉了出来,隐没在纸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