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说这个想法很快就破灭了。
对掌柜鬼来说,鬼王愿意屈尊到他店里做厨子,他自然是千百个愿意的。
只是店里厨子已经足够多了,他提出赶走一个时,云说义正言辞拒绝了。
总不能让别的鬼因为他的一时兴起让路吧。
除了掌柜鬼,其他饭馆的鬼也不敢收他,他们怕折寿。他们只想要云说的配方,不想要他这个人。
做厨子的想法刚出世就夭折了。
云说长叹一口气,做鬼王如此无趣,倒不如干回老本行,算命赚铜板。
这么想着他就这么干了,离开之前,他特地精挑细选了一只能力才华尚可的鬼暂任鬼王,待新的鬼王出世,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那只鬼起初十分不愿意,他本来在鬼市悠闲自在、无拘无束的,却被抓去做什么劳什子鬼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给他钱他都不去!
经过云说一番“好言相劝”,他鼻青脸肿着答应了。
别人不知道其中隐情,阴阿婆却是知道的。
她打趣道:“你要走?莫不是我老婆子亏待你了?你这么急着走。”
云说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阿婆每日让我画画,我实在厌烦极了。”
阴阿婆道:“不让你画你还不高兴呢!”
云说认真道:“只是在鬼市待久了,想出去走走。”
阴阿婆道:“你想走,我也不拦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说一声就行。”她知道云说想去做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
“多谢阿婆了。”
云说望向远处,那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接踵而至。
疼痛将他拉回现实,沐无归依旧在他身边又哭又嚎。
“云兄……呜呜呜!你别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云说被嚎的头疼,胸口也疼,一时间他也分不清哪处地方更疼。
“我,我没事……”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沐无归。
沐无归哭的更厉害了,举起两只沾满云说的血的手,“都流那么多血了,还说没事,再流下去,你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嗷嗷嗷!”
云说被他这两嗓子叫的一愣一愣的,平常看不出来,这一哭起来可不得了。
他不知道的是,沐无归从小就爱哭,并且白天不哭,晚上哭。哭起来惊天动地,非要把所有人都吵醒不可。
弄的大家无法入睡了,他反倒是呼呼大睡起来。
所以,他是该先安慰沐无归,还是先安慰自己?云说握住剑柄,要不还是先拔剑吧?
他扯出一个笑容,“好啦,我真的没事。”
沐无归看着他这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又要哭,正在此时,银错揪着一个人的衣领出现在两人面前。
目光触及到云说鲜血淋漓的伤口时,银错眉宇间的杀意几乎掩饰不住。
他将那人扔在地上,猛踹一脚,怒不可遏,“谁允许你,伤害他的。”说着又上前揪着他左右开弓。
拳头落在那人脸上,那人挣扎无果,竟是癫狂大笑起来。
那张自己做梦都想再见一面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云说满眼不可置信,怔愣许久,“师父……师父?”
听到云说开口,银错停下动作,脚依旧碾在云山老道身上。
云山老道吐出一口血水,“别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
云说不管不顾拔出胸前的剑,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了沐无归身上。
银错神色冷厉,大步走向云说。在云说捂着伤口站起来时,强行将他困在臂弯里。
云说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脆弱,他以为银错要拦他,有气无力道:“你让我过去好不好?我保证不会有问题的。”
银错一言不发,用灵力给他疗伤。而后轻声道:“去吧,我在。”
云说点了点头,走到云山老道面前,他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其实在他心中,这个答案逐渐明晰,但他依旧抱有一丝侥幸。
云山老道也站了起来,他随手擦去嘴角的血,厉声道:“我让你杀了他们,你为什么不听?”
云说眸子里满是困顿不解,表情受伤,“师父,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云山老道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们都是曾经伤害你的人,我是在帮你啊!乖,只要你杀了他们,你依旧是我的好徒儿。”
云说依旧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这个师父与他记忆中的师父大相径庭。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昔日里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那个答案其已经清晰明了,他声音颤抖,“所以,当初白云观灭门,师兄弟的死,都和师父有关?”
云山老道也不否认,“是,都跟我有关。”说完,他从云说眼中看到了恨意,“你恨我?哈哈哈哈!你居然恨我?”
云说道:“我不该恨你吗?!”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世俗已经开始接受他这个天煞孤星了,可这一切顷刻间化为浮影。
他这几百年的执念,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早该想到的,能洞悉天道,逆转乾坤的,世间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他师父。
云说脱力跌坐在地上,“我有什么地方让师父不满意,您杀我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有什么错?!”
他闭了闭眼,一滴泪滚落,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不该妄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他就应该死在当初的那场大雪中。
云山老道道:“他们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为什么不能杀?”他指着云说道:“你是我救回来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应该做什么!而你,居然忤逆师门!”
他幻想云说泯灭人性,对他唯命是从,天上地下,云说是他唯一一个能掌控的,且有能力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天下的人。
他没想到,发生了那么多事,云说还对这群人类留有一丝善意。
云说心灰意冷,“师父,如果当初的救命之恩要用这些无辜的人的性命来报,那我,宁可不报。”
云山老道怒道:“很好!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叫我师父!”
云说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师父,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唤您师父。”
“你说什么?”云山老道没想到云说这么快就妥协了。
“我说,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唤您师父。”云说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神逐渐坚毅,“并且,我将亲手了结您。”话落,一把长剑刺破虚空而来,“这把剑是您当初送我的佩剑,如今我用它结束这一切,也算是将它还与您了。”
云山老道猛地退后几步,“你要杀我?”
云说语气平静,“是,即便您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早已还清。您杀害那么多无辜百姓,您该死。”只要云山老道死了,沐州就会恢复以往的平静。
沐无归命中的大劫也将不复存在。
其实不仅是人,连鬼云山老道都不放过,当初神官突袭鬼市,其中便有云山老道的手笔,只是他没料到,云说再一次出去逞英雄了。
云山老道忽然大笑起来,他指着银错,“你以为你身边这个是什么好人?他害死过千千万万个无辜的人,他和我又有什么分别?他做神不成,就做邪神!他找了你几百年,谁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云山老道大有一种我活不了,你们都别想好过的恶劣感。
银错指尖微动,看向云说,云说震惊地望向他。
银错张了张唇,终究什么都没说,垂头不语。他不知道,云说震惊不是因为他曾害死过人,不是因为他是邪神,只是因为他居然不知道银错找了他几百年。
“哈哈哈!他心虚了,怎么样,当着我这个好徒儿的面,你不敢承认……”云山老道继续刺激银错,话未说完,云说却已不想再听,一剑结果了他的生命。
云山老道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云说,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云说的手随之失去力气,长剑掉落在地,他跪了下来,跪在云山老道面前,替他合上眼睛。
而后他站起身,走到银错面前,银错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最终审判。
云说问道:“你为什么从来没说过,你找了我几百年?”
银错看向他,哑然失笑,“你不再问点别的?”
云说摇头,“就像你当初跟我说的那番话一样,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因为是你,我相信你有你的难处。我认定一个人了,他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这番话几乎是强撑着说完的,他并未从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件事中走出来。
只是因为对面站着的人是银错,他才能勉强压下内心的戾气。
银错道:“你不用为了考虑我的感受,忽略自己的感受。”
话落,银错虔诚地吻上他的唇。
他想告诉云说,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认定了一人。
一边的沐无归瞳孔地震,“啊”出了声。
云说脑中轰鸣,耳根通红,尤其是听到沐无归的声音,他羞的无地自容。
反应过来后,他一把推开银错。
“我、我、我……”我了不知道多少个我,云说终于红着脸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要回家了!我没有家!我要、我要走了!”
银错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
“我不知道!总之我要走了!你不要跟着我!”云说胡乱说着。
银错偏偏不放过他,“你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被点名的沐无归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连连摆手,不用管他,他自己知道回家。
云说果然停下脚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把沐无归的魂带回了沐家。
沐无归很快便醒了过来,对上沐父沐母和石小生关切的眼神,他眼眶一热,“爹娘!小生!我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沐父沐母眼含泪水,“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没事了啊,有云道长在。”
石小生道:“是啊公子,这次多亏了云道长。”
不提云说还好,一提云说,沐无归又想到他和银错……
银错和云说就在一旁,他们亲眼看着沐无归的神色逐渐古怪起来。
云说双颊发烫,当即站起身,动作幅度有些大,惹得几人纷纷看向他。他随口说道:“我先走了,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也不管几人,落荒而逃。
他去看了一眼蝉面疫患者,除了不幸身死的人,其他病患皆是逐渐好转起来。
银错依旧靠在树上等他,等云说忙完,他才走上前,意味不明问道:“你好像有别的事瞒着我。”
云说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先别问。”
他这么说,银错果然没再问。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银错都寸步不离跟着云说。
趁众人沉浸在蝉面疫莫名消失的喜悦中时,云说找了个借口支开银错。
一声不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