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云说跑了,银错立马追了上去。他心急如焚,害怕云说想不开做傻事,害怕因为自己的失误,再与云说错过百年。
云说知道银错一定会追上来。
所以他另辟蹊径,走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无人踏足的路。
其实他身无分文,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沿着山路一直走,最后停在一个看起来很荒凉的村子前。
烈日当头,云说抬手遮了遮,往村子里走去。
道路两旁是村民的田地,云说定睛看去,此处的土地在烈日的照耀下贫瘠龟裂,农作物似乎都旱死了。
头顶的烈日似乎越来越炎热,他擦了擦额间汗,想寻一处地方暂时歇歇脚。
四下张望,村子里一点绿色都没有,入目皆是一片枯黄,连树木都只剩下枯枝败叶。
云说没办法,只能走到一家农户前,借着农户家的屋檐遮阳。
他拨弄着面前的枯草,喃喃道:“这地方也不知多久没下过雨了。”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随后,一道稚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是谁呀?”
云说回头看去,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云说笑了笑,说道:“我是过路人,走累了,歇歇。”
听他这么说,小女孩跨过门槛走到他面前,“哥哥,你头上有一根小草。”说着她举起手,想替云说清理不知何时蹭在他发丝上的杂草。
云说配合着低下头,小女孩将杂草扔在地上,说了句“好啦”。说完她挨着云说坐下。
云说莞尔道:“小朋友,谢谢你。”
小女孩掉了颗门牙,嘴唇有些干,笑嘻嘻的,“不客气。村子里很少有人来的,很久没人陪我玩了。”
云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为什么很少有人来呢?”
这个问题对小女孩来说似乎有些费解,她想了许久,才说道:“因为不下雨,不下雨的地方是不详的地方,大人们都这么说。”
对于这个说法,云说也略有耳闻。民间传言,常年无雨或常年下雨之地都是上天降灾。也就是说这个地方的人得罪了老天爷,才不给你下雨。
遇到这样的地方,外人避之不及,里面的人也不能出去,以免把灾难带到别的地方去。
“死丫头跑哪去了?”一声怒喝炸响在二人耳边,紧接着,一个手拿扫帚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奶奶!”小女孩起身跑了过去,老妇人拉住小女孩的手,举起扫帚作势要打她,“让你别到处乱跑!”扫帚只是举的高,落下时却没用什么力度。
她的目光落在云说身上,很不客气道:“你谁啊?”云说立即起身,拱手道:“打扰,这天着实炎热,我便想着在此处歇歇脚。”
听完,老妇人又骂:“什么地方都敢歇脚,也不怕死了!”骂完她又对小女孩道:“死丫头,你也不怕他给你拐走咯!跟我进去!”
小女孩争辩:“奶奶,哥哥他不是坏人。”
老妇人关上了院门,“是不是我还能不知道?回你屋子去,没让你出来不准出来!”嗓门依旧很大,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的落入了云说耳朵里。
云说幽幽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走哪都不受待见的倒霉体质依然存在。正要起身离开,院门再次被打开,老妇人探出头来,盯着云说瞧了一会。
云说不知她想作甚,默不作声打量起这位老妇人。方才没注意,现下细看,老妇人面色蜡黄,嘴唇干裂,看起来已经很久没喝过水了。
她见云说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皱着眉沉默片刻,最后轻轻叹了口气,“你等等。”说完她走进了院子。
再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碗水和一个馒头,她把馒头和水往前递了递,“就这么点东西了,你也不要嫌弃。刚才我也不是有意那么说你的,只是家里没什么东西,那孩子也很久没吃饱过了。连年不下雨,地里颗粒无收,现在连水都快喝不上了。”
云说急忙拒绝:“这我不能要,我理解您的好心,您还是留着给孩子吧。”
老妇人硬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分给你一点东西,左右我们也饿不死。”
无奈之下,云说只能接过。这馒头又冷又硬邦邦的,想必是许久之前做好了,只是主人家没舍得吃。
云说将水碗搁在一旁,馒头拿在手上,问道:“方才听您说连年不下雨,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才道:“三年了,一滴雨都没有。”
这村子隶属于北县,叫莲花村,原先也是个风调雨顺之地,从未出过什么大灾害。北县百姓修了许多神观,常年供奉神官,一年不曾断过。
据说三年前本该有一场大雨,滋润农作物,可百姓们盼了一两个月,都不曾下雨。眼看着地里的庄稼都要枯死了,大家开始求神拜佛,祈求上天降雨。
后来,雨是下了,只不过除了莲花村没下,北县其他地方都下雨了。
究其原因,居然是因为莲花村的一个村民对神官不敬。
某天,这个村民满面愁容坐在田埂上,看着枯黄的秧苗,嘟囔道:“什么劳什子神,天天不下雨,看看这秧苗,死的死,枯的枯,河里的水供不应求。每年供奉那么多东西给你们,喂了狗了!”
其实他这话也没说错。
对百姓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地里的这些粮食,种的好了,一年不愁吃。像这般不下雨,种不出东西,他们吃什么去?
百姓们可不管,他们只知道莲花村的人得罪了神官,神官动怒,不给他们降雨。
这种事情大家是怎么知道的?
据说是神官托梦给县老爷,给县老爷讲了来龙去脉,让他自己看着办。
于是莲花村的村民渐渐不受人待见,加上县老爷明里暗里暗示,村民们更加买不到粮食,只靠一个村的人互相救济。
这户要是没粮食了就上别家借,别家要是也没了,那就只能等死。
人不吃饭能活下去,不喝水可不行。
莲花村的人会趁半夜时去隔壁几个村子偷水。虽说是半夜,可总有人会发现,起初村民也作势赶过几次。再之后他们就不赶了,装作不知道。
到底人心不至于如此凉薄,他们也不是真想间接害死人,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说到底,还是神官小心眼。
“那村民们都怎么样了?”
老妇人道:“有些饿死了,有些渴死了,还有上了年纪的,自寻短见了。”他们认为自己死了就可以省一张嘴吃饭,省下来的留给后辈,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活够了。
云说垂着眸子,“那大家没想过反抗么?”
老妇人道:“想过,没用。”
要说莲花村的村民不恨做此事的神官,那是不可能的。
他们甚至想过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砸了他们的庙宇。可最终他们还是没这么做,只是默默此事这莫须有的一切罪责。
他们为什么不做?
因为他们不想害得其他人跟他们一样的下场。因为附近村的村民有意无意帮助过他们,所以莲花村村民愿意把最后一丝善意留给他们。
“奶奶!”小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云说的思绪。她一把扑到老妇人怀里,老妇人一惊,搂住她,“你这丫头,咋咋呼呼的,摔了怎么办?”
小女孩道:“奶奶才不会让我摔跤呢!”
老妇人佯装怒道:“不是让你别出来吗?怎么出来了?”
小女孩撒娇道:“奶奶,我一个人无聊嘛。”
云说对小女孩道:“小朋友,来哥哥这边好不好?”
小女孩看了一眼老妇人,见老妇人点头,她才松开搂着老妇人的手,走到了云说跟前。
云说把手上的馒头放在小女孩手心,“饿了吧?快吃。”
小女孩犹豫着不敢吃,老妇人道:“你别惯着她,她不饿。”
云说笑道:“没关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吧。”
小女孩想了想,把馒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云说,“哥哥,你也吃。”
云说道:“哥哥不饿。”
他这么说了,小女孩也不再纠结,把另一半馒头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你看看,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又到我手上了。”
云说摇了摇头,他们的情况不一样。小女孩狼吞虎咽吃完半个冷硬的馒头,云说将一旁搁着的水碗也一并端起,送到她嘴边,“喝点水。”
小女孩咕噜咕噜喝了小半碗,剩下的她不再喝了,而是转头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虽然不好意思,却也实在抵不住口渴难耐。
这时,云说站起身,拱手告辞,“老人家,我这就要继续赶路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路不好走,你慢慢走。”
云说颔首,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您是好人,会有福报的。”
老妇人不知信没信,只是对云说笑了笑。
云说想她大概是没信的,毕竟再不下雨,别提什么福报了,命都要没了。
至于福从何处来?
云说想说靠他打下来的。
他急着走,也是察觉到银错快追上来了。
其实不是快追上了,是已经追上了。他甚至饶有耐心地听完了他和老妇人闲谈,才出现在云说面前。
银错负手而立,将云说禁锢在自己与墙之间。
云说神情复杂,“你……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银错思索了一瞬,才不紧不慢道:“从你翻山越岭躲我开始。”
云说的身子开始僵硬,银错这句话其实没什么语气起伏,也并不是质问,但他就是莫名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
银错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情绪波动,他挑了挑眉,“你在害怕?害怕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害怕为什么要支开我独自离开?为什么要躲我?”
他每说一句话就向前半步,云说退无可退,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
云说暗道不妙,刚想狡辩,银错将他整个拥入怀里,在他头顶闷声道:“不要再这样一声不吭离开我了。”
云说愣了好半晌,他方才只觉得银错的语气奇怪,却想不通是哪奇怪。现在他明白了,不是生气,不是质问,而是一种失而复得、劫后余生的后怕感。
云说手脚僵硬地回抱住他,又十分生硬地安慰:“我并不是想离开你,不想,也不会。我只是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银错蹭了蹭他的发顶,“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两人这般抱了许久,久到云说手都有些麻了,他正琢磨要不要说点什么,便听银错道:“那么,我是否有幸能参与到这件很重要的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