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舞会

在雕饰精美带着金漆花格和美丽壁画的Salotto di amore psiche(爱神与普赛克厅)。

随着舞会主人的登场，这场庆典正式开始，乐池中的乐师演奏起了欢快的乐曲，音乐带动了长厅的氛围逐渐升温。

马可一身黑色正装，面色不佳的跟在老乔瓦尼身后，刚刚踏进爱神厅，就被近前寒暄的一干人等拦住了去路，在他前方站着许久未见的费德里科叔叔，不远处的老乔瓦尼还在与其他人交际。

正当他感到有些不耐，疲于应对跳舞的邀请和问安时，突然听到一阵悦耳的清脆笑声。

"今天的舞会既然是Gonzaga(贡扎加)办给Este(艾斯特)的，那么开场舞的权利，就请大家不要与我争抢了。"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窈窕淑女，只见她娇媚可人的笑道。

马可微微有些意外的看过去，是一位五官艳丽的红衣美人，在火烛跳动的淡黄灯光下仿若黑发黑眸。

她梳着与红裙相称的典雅盘发，脸上极其突显的南方骨相，即便在华服珠宝的妆点下，也不遑多让的透出浓浓地中海风情。

"这位就是Este(艾斯特)侯爵的妹妹吗？"

"西西里的那支？"

"他们不是在南方吗？"

"据说也经常出没于科莫湖附近区域。"

"Gonzaga(贡扎加)与他们家算是百年姻亲吧，这次做东据说是为了促成和Orsini(奥尔西尼)的联姻。"

克拉丽丝一声高调亮相，引得围观人群纷纷涌动，源源不断的猜测和私语传到了马可耳畔。

"Salve(问安)，我是Clarice d'este(克拉丽丝·艾斯特)。"克拉丽丝将戴着黑纱的手递到马可面前，微微半蹲屈膝，浅浅的行了个礼。

"Salve(问安)，你就是……"马可当即明白了她是谁，他冷眼看向老乔瓦尼的方向，却发现乔瓦尼早已离去，不知所踪。

没成想克拉丽丝却十分自来熟的上前，她将手挽在马可的臂膊，并带他朝舞池走了几步。

马可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当着一众人的面，还是绅士的配合她。

"Orsini(奥尔西尼)，只是五分钟的一个开场舞，不知道可以给我这个荣幸吗？"克拉丽丝柔声嗔笑道，她抬眼怔怔的望着他，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

"……Certo(当然)。"马可脸色稍沉，肃声道。

眼下这个情形，确实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跟她一同踏进了舞池的中央。

等待乐曲响起，他一手扶着她的臂膀，一手揽在她的腰间，沿着乐曲旋律的变化，彬彬有礼的变换步伐。

从大提琴低诉的琴音，到联合了风琴与长笛，以及小提琴协奏曲的意象和节奏，两位貌似极为登对的年轻人在舞池的中央领舞。

他们踏着轻快的步伐，交织在舞池中游曳，旋转，划着打开或闭合的圆圈，克拉丽丝的红裙飞舞，如同一朵层层叠叠盛放的夏日玫瑰。

"Gavotte(加沃特)跳的不错，我听说，你的法语也说的很好？"克拉丽丝面带笑意，明艳的眼眸中透着光，仿若夜里的璀璨星辰。

"过誉了……"马可神情微微一滞，不紧不慢的答道。

"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克拉丽丝轻笑着更换了手部动作，她柔若无骨地牵起他的手。

"什么？……"马可微微怔愣。

恰巧在此时，更换了乐曲，一曲节奏明快的钢琴舞曲传来，是肖邦编写的经典波兰民间舞曲。

马可趁着乐声停顿的间隙放下手，就要退出舞池，却被克拉丽丝紧紧抓住，她不依不饶的倾身贴在他身侧，笑晏晏的调侃道。

"据说，你的祖母是波兰人，那么'玛祖卡舞曲'你应该同样擅长。"她眼中波光流转，娇媚的脸上始终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马可面容微肃，僵直的站在舞池中，不再随着旋律而动。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你父亲执着于撮合我们？"克拉丽丝淡淡的说道，她勾起手，引导他继续踏出舞步。

"……"马可瞬时缄默不语，只有些无奈的跟着新舞曲缓缓挪了几步。

"你们需要我们，如果没有我们，你们的血脉……"克拉丽丝说着便半垂下眼眸，深重的睫毛覆在其上，眼瞳微动，笑而不语。

"无聊，这就是你所能想到的原因吗？"马可盯着克拉丽丝似笑非笑的面容，冷漠的驳斥。

"但是这是事实。"克拉丽丝耸了耸肩，状似无辜的抬眼道，语气中夹杂了些许嘲弄。

"真滑稽，你们这些失去波旁王朝庇护四散逃窜的鬣狗，不是早就跟血统不纯的新权贵们联姻不断了吗？"马可轻声一笑，面若冰霜。

"至少，他们是新权贵，而不是平民，又或是斯拉夫人。"克拉丽丝眸色低沉，定定的注视着眼前容貌俊朗的年轻人。

马可脚步停顿，他无声的撒手，一双湛蓝的眸中透出深重的冷意。

克拉丽丝依旧微仰着头，她高傲的轻笑了声，似乎吃定了他会相让于她。

冷漠沉思了片刻，马可缓声道，"既然如此，那这份婚约合同更加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我是斯拉夫人，我的祖母是，我的母亲是，我……"

克拉丽丝眸光飞转，意味不明的盯着他。

"我当然也是。"马可抬眸直视克拉丽丝，眼中无惧无畏，似乎更有一丝决然果毅。

说完，他也不论舞曲是否结束，直接抛下克拉丽丝离开了舞池中央。

"等等，今天我的父兄都在，如果你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克拉丽丝急声反喝，试图叫住他，但是马可的身影还是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只留下神色厌厌的红裙美人孤身一人。

舞池周边的人群顿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谈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克拉丽丝瞬间沉下脸，她抿着唇，紧抓了抓手边的裙摆，双眸跃起燃烧的烈焰火泽。

喧嚣的乐声还在继续，金碧辉煌的爱神大厅，被火烛跳跃的光影和珠宝亮丽的光泽所笼罩。

人们都在尽情的享受着夜晚的交际和舞乐，旋律不止，热闹不歇。

*

在乌黑的壁上摸索找寻了半天，娜娜终于探到了状似机关的不同之处，她小心翼翼的按了一下，几乎眨眼间她就被转到了一间房间。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目，娜娜连忙伸手挡了挡眼前的亮光，缓了会才发现这是一间长厅。

地面是红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沿路层层叠叠的巴洛克式圆拱窗，长厅的四面以及穹顶都绘制了非凡的壁画，厅的尽头似乎通往得特宫外部的河道庭院。

娜娜默默走了几步，接近长厅的出口处被放置了两套中世纪的铠甲，森冷的金属光泽，等身的铠甲侍卫，在昏黄的灯下有些怵人。

就在娜娜推开厚木门，一脚踏入柔软草坪时，她发现，已经有一位绅士站在了庭院中，他的背影被云雾中探出的月色拉的纤长。

刺绣长裙的裙摆略过草地，不可避免的发出一些声响，但是娜娜不打算避人，因为眼前这个手持银色权杖的绅士，除了老乔瓦尼，还会是谁。

"Buonasera(晚上好)……"娜娜走到灰衣绅士的身后，主动开口问候道。

"Buonasera……"老乔瓦尼侧过头，灰蓝的双眸淡淡的扫了娜娜一眼，嘴角微动，"来陪我走一会吧。"

说着，他便领着娜娜，朝夜色深重的庭院走了几步。

"Si(是的)……"娜娜应声相随，默契的快跟上。

"这是我老友的祖宅，相信你已经知道他的姓名，他叫Federico Gonzaga(费德里科·贡扎加)。"老乔瓦尼走在娜娜身前，缓缓的说道，他的灰白发丝不时被风拂动。

秋夜飒凉，寒风阵阵，得特宫四周的椴树不时发出声响，更有些金黄落叶随风跌落草坪。

"嗯，是一座很美的艺术瑰宝，值得被珍惜。"娜娜说时，回望了眼身后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

"你知道今天的舞会是在庆祝什么吗？"老乔瓦尼微微停下脚步，回顾了娜娜一眼。

"Este(艾斯特)家族想必也在场吧，那马可也来了曼托瓦？"娜娜面色平静的反问道，她目光清冷，似乎比在罗马时更加冷静自持。

"今天会是他们正式出现在社交圈的订婚宴，但是似乎，你并不对此感到吃惊，难道你想通了？"老乔瓦尼眉梢微沉，冷面凝视娜娜。

"并不是……只不过，我信任他。"娜娜沉着的与老乔瓦尼视线相接，不卑不亢的答道。

老乔瓦尼顿时沉默不语，他目光深重的盯着女孩，陷入了深思。

这一张明明带着些异国情调的鹅蛋脸，在清朗月色的映衬下，那股似曾相识的倔强感，恍然一如往昔的那位故人。

明乔河畔微风阵阵，落叶纷纷，三两匹金黄枯叶滚动到园中，发出一些琐碎细密的碰撞声响。

娜娜的衣裙连带着微卷的侧披发，也被河风勾起一丝半缕，青丝寰动，浮摇不止。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老乔瓦尼眼内暗流涌动，他双手撑在权杖上，面带审视的强调道。

"可惜我不信天命(Dio)，只信事在人为。"娜娜诚恳而坚定的应道。

她乌目紧睁，直愣愣的注视着灰衣绅士和他手中光华流动的银色权杖。

女孩仿佛是第一次看清，那个在夜色下闪着寒芒，手握处用浅浮雕妆饰的母熊徽章。

这次见到老乔瓦尼，娜娜已经不再如上次那般畏惧。

娜娜不知道老乔瓦尼是如何在幼年承接下圭多的深重责任，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位灰衣绅士一定经过诸多凶残的搏杀，甚至为此失去了自己的唯一挚爱。

但是，他并非铁石心肠的人，他行至今日，无比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