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乱步在心里叹了口气,朝着黑手党们的方向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明明就是在加班…虽然不大想承认,但这次的赏花大会甚至还不如在森先生时期参加过的那些。起码那时他还能真的做到放下一切,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
唯一的目标是玩得尽兴,即使偶尔碰到突发性任务,也有打电话给森先生痛斥其压榨员工程度之深的泄愤权利。
虽然可能结果不会有多大改变,但心里总会舒服点的。完成任务回来后还可以趁机讹他一顿粗点心,自己跑到喜欢的地方去待一下午。
不过很显然,他现在没法去向自己抗议这些。甚至就连暂时遗忘这一切,把注意力集中到周围的景色上这点都做不到。
…可是,任务已经结束啦。接下来的时间就自由了。
他只能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重复这句话,希望至少能起到点自我麻痹作用。
终于快要到了。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众人的说笑声,乱步本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了些。接着他便深吸了口气,打算开玩笑似地喊他们一声,问问有没有记得给辛苦了一天的首领大人留下点粗点心。
话还未出口,混杂在那片纯粹黑色中、相当显眼的几抹色彩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不需要更多的辨认和思考,向来敏捷的头脑瞬间便给出了答案:
那是武装侦探社。
武装侦探社和港口黑手党,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组织的成员们此刻正分坐在同一张野餐垫的两边,像是普通的朋友那样谈着天。
首先涌现的情感的确是惊讶与不解。但当那份合作协议的影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时,便只剩下了无奈。
是啊,在合作时期,他甚至该期待看到这样的场面才对。这么想着,他也只好装模作样地挂上了副不怀好意的笑容,特意绕到了正和小镜花认真地说着什么的敦身后,猛地拍了他一下。
“看来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嘛——有没有记得给乱步大人留点粗点心?”
“唔…!”
敦的反应同乱步设想的分毫不差。他愣了整整一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笑意点头。
“原来是乱步先生啊…当然了!大家都在等您呢。”
——太慢了。
出现在乱步脑海中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陷入了某些回忆中的他却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
突发事件的反应时间应当在0.1至0.3秒之间,并应该尽可能向前者靠拢,为后续的反制行为留出充足时间。
应对突然袭击的措施,太宰一定是教过他的。不过就算敦当时真的那么做了,乱步也有绝对的自信保证最后什么也不会发生。毕竟除非是故意放弃抵抗,否则以一个少年目前的能力是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威胁的。
但他只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花去了所有时间。放在几年前的黑手党成员身上,这是会受到上级严厉处罚的致命问题。
“……乱步先生?”
这一声又把乱步从那些回忆中唤了回来,他一抬头,便看见了以有点担忧的眼神看着他的敦。纷乱热闹的说笑声传进耳朵,意外地让他清醒了几分。
…我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接过敦递来的那袋薯片,目光有点茫然。好像是想到了,当年流行在黑手党里的、那些堪称残酷的处罚措施?
真是可怕。他又去望了一眼敦,后者依然是对刚才他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切都毫不知情般,目光干净又纯粹。
“…真是可怕。”
乱步收回目光,低下头嘟囔了一句。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在说那个真正笼罩着黑色的时代还是好像永远也走不出那个时代了的自己。
这个少年只是资历尚浅罢了。今天本就是用来放松的时间,如今他也还有时间和能力去等他慢慢成长起来…所以究竟为什么会想到那些呢?
“乱步先生回来了啊。”
坐在一旁的太宰此时恰好也探过身,笑盈盈地向乱步发出了邀请:
“——要一起来打麻将吗?我们三个可等了您好久呢。”
“唔…我对那种东西其实不太了解啦,不过非要打的话也不会输给你们就是了。是跟你、织田还有安吾一起?”
“不是啦。”太宰一摊手,“因为织田作的异能力太犯规了,所以在几局后就主动要求退出了…安吾倒是虽然屡战屡败,但打得很高兴呢。”
“…谁跟两个能预判下一步和一个能直接看到下一步的家伙打麻将时会高兴啊!!”
——来自还在揉着太阳穴的安吾。
“诶?但那还缺一个人吧。”
“哦哦,忘了告诉您,还有一位我们的邻居啦。”
太宰往对面不远处一指,那位戴着深色眼镜的侦探正巧把目光转向这边,没什么表情地对乱步微微颔首。
“你们的关系也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吗。”乱步瞟了他一眼,像是认命似地点了头。
“好吧。反正我接下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等一下,我可以也退出吗?”
安吾举起手来。
“不可以哦。除非你现在把那位魔人请过来给你作替补。”乱步即答。
“…那还是算了。”
——
“啊,又赢了吗。这样的话胜局数量恐怕就到两位…不,抱歉,是三位之和了。”
赢下第二局的绫辻在三人复杂的目光下,一脸无所谓地取下烟斗擦了擦。
“虽然早就已经看出了这点但是…你这家伙还真的是所有业余时间都在打麻将吗??”
还真是从未对绫辻的麻将痴迷程度有过如此直观的认识。乱步此时开始后悔当时明明已经推理出绫辻可能近乎恐怖的水平,却没提议改成打牌这件事。
“也没那么夸张吧。毕竟还要抽出1%的时间来应付一下总提出些奇怪要求的家伙们。给你们个建议好了,如果把那些时间都省下来练习,说不定还能跟我打个平手呢。”
各胜一局的乱步和太宰:谢谢有被冒犯到。
还一局未胜的安吾:…你们聊,不用管我死活。
“说起来,我也的确希望能拿所有时间来打麻将…只可惜总会被某些被称作‘正事’的东西耽误呢。”
看着三人的神情露出了满意笑容的绫辻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乱步。
“比如,受人之托传递信件什么的。我想你应该知道是谁,所以在此就不提了。”
原本是没料到的。但他接过信的那一刻,原本一片混乱的脑中就只剩下了精准的唯一可能。
「超推理」的功劳吗。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这幕的太宰眯起眼,勉强克制住了伸出手去的冲动。
有些事是不能也不会被允许怀疑的。首领本就不是个喜欢过度保密的人,对比较信任的人甚至可以做到情报完全共享。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连他都缄口不言的东西才需要格外谨慎地对待。
比如对方发动条件和作用都很模糊的异能…
又比如当年那次震撼了整个黑手党,影响却被本人刻意压下了的袭击。
——
乱步刚才不在时,太宰与绫辻其实还有过一次谈话。或许可以看作是那场交易的延续。
绫辻带来了他要求的那些资料。太宰一一看过,结束时动作却滞了一下。
有东西被篡改了。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
照他的说法,绫辻在那次dead apple事件中全程并未见过乱步,直到结束时才收到过对方的电话。至于他自己,一直在侦探社负责众人的指挥与联络工作,很意外地没有受到袭击。但信号第一次出现问题后,他就再也没能联系到众人。
这些本来与事实相当吻合,太宰也清楚不论他怎么打听,最后也只会得到确实没有人在外面见过绫辻的结果。
可是。太宰想起他在事件结束后当晚见到绫辻时,他的脸上是有擦伤的。
那只可能是子弹划过时留下的擦伤。但他自己写出的是,一直留守在侦探社里,没有遇到任何袭击。
他想起了回来时同样是在整个过程中除一个己死之人外从未有人亲眼见到过,同样是脸上带着擦伤、解释说是被纪德那家伙威胁了的乱步。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对方或许从他提出这个重查那场事件的要求时就明白了他的怀疑,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吗?
相当耐人寻味。
但太宰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笑着,把那些资料还给了绫辻,说,好了,现在您可以向我发问了。只要是我知道答案的、关于这件事的问题,都可以。
我今天只问你一个问题。绫辻像是早已想好般说了下去。
当时你们那位首领本人,对于和我们社长的关系究竟是怎么说的?我要你把他的原话告诉我。
原来如此。太宰顿了一下,紧接着便笑了起来,说当然可以,而且这个问题碰巧还是我第一次向他问起的,虽然是以随口一提的语气。
他当时本来是望着病房窗外的,听到这话后就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甚至没有多大变化。但我立刻就明白,他已经知道我从中察觉出什么了。
毕竟是政府那边的人。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对于关系,首领只说了这么两句。
然后他也是以那种开玩笑的语气又补充道,说不定还是尽快忘记的好?毕竟只从利益角度出发的话,黑手党和他们可能也总会有合作的一天呢。
当时听来很荒谬的话语。在那之后分毫不差的实现。
但即使谜团没有得到解决,困惑感甚至越来越强烈,但再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回答的人自己其实也清楚这点。那句回应真正的作用并不是进行解答或简单的欺骗。
而只是告诉你,那确实是没有任何意义和影响的事。不必追究。
不要追究。
“这样吗。”绫辻点了点头。“真实性我姑且认可。但,如果那些都是真的话,另一个问题就很难解释了。”
“你指什么?”
“——你的动机。不顾首领的警告也要去查清这被明明‘没有任何意义’的真相的动机。”
太宰只是沉默地微笑着。
但绫辻却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与表面截然相反的一种情感。
“…在你们那边,其实没有人真正会遗忘那次经历,是不是?”
绫辻平静地开口,脑海里又浮现出刚才那幅两个组织看似和谐的场面。
现在想来,就像太宰刚才的笑容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至今还对其耿耿于怀,甚至只要有一丝可能,比如那个外来组织的威胁一旦消失——你们说不定就会以目前得到的一切情报进行报复。”
绫辻摘下眼镜,露出了那双一直隐于镜片后的冷静眼眸,毫无退缩之意地与太宰对视着。
气压已经降到了冰点,似乎下一秒就会以尖锐的枪声宣告合作的彻底终结。
但在一阵沉默后,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绫辻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摇摇头。
“虽然个人也对此感到遗憾,但毕竟我还是在领侦探社的工资。既然你率先打破了不会对武装侦探社产生任何影响的约定,那么恕我不会再提供后续情报了。”
“不不。”太宰反倒是有些惊讶似的,轻巧地摇了头,“我完全没有打算以此为参考制定什么复仇计划的意思,甚至不如说,正是不希望最终出现那样的计划才做着这些。”
“但那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我就坦白好了。黑手党的大部分人甚至更偏爱能从中捞到点好处的战争时期,而对我自己而言,则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我们如今选择合作而非敌对,选择和平而非竞争,那只有一个原因。
——乱步先生他,也许是更想看到今天的这幅场景的。”
“跟你们不太一样吧?”太宰依旧是那副谁也无法看透的笑容,“但在黑手党里,除首领在开始时需要宣誓向组织效忠,剩下所有的成员,都是只向首领本人效忠的啊。”
绫辻盯了他一阵子,同样没有露出任何能反映出内心真实想法的神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理由,我暂时接受。”
“那就没问题了。”太宰打了个响指,像是很期待地又向他发出了邀请,“话说,一会要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