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连带着平日里挂在脸上的面具一同被黑暗吞噬包围,谢晚宜眉头紧皱,一双杏眼紧紧地闭了起来,额头上的冷汗不断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到松软的床榻上消失不见。
梦里她正被关在后院之中难以逃脱,谢府遭人于朝堂之上肆意诬陷,三皇子李晋琊自诩大义灭亲地出示了很多谢府有二心的证据,甚至连说辞都说得顺畅得很,像是在私底下排练了数百遍。
“皇恩浩荡,儿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虚假,否则便让儿臣受天罚之刑。”
而老皇帝早就不问朝政,一心只想要修道成仙,根本不管谢家是否有冤屈,或者说,他既怕谢家有冤屈,也怕谢家没有冤屈,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睁睁地看着为他保家卫国多年的官员蒙受不白之冤。
当时太子因为皇后受伤的事情,被李晋琊故意夸大其词,受到了老皇帝的厌弃,可当时满堂文武,真正敢在老皇帝和三皇子面前为谢家说话的也就只剩下一个被冷落的太子殿下了。
谢晚宜还记得当时谢家有过一丝丝生机,谢父苍白无力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带着些许希望的表情,他是真的一心为国为民,甚至在出了这件事情以后还一直觉得圣上会为其翻案,可等来的只有丝毫不留情面,草草完成的审判和太子迟来一步的求情。
李晋琊不是傻子,他一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为了掩盖真相架空相府权力,甚至直接在牢狱中使谢父谢母毒发身亡,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谢父看不惯李晋琊的行事不肯将谢府多年积攒起来的人脉与权力交给他罢了。
谢晚宜记得宫里来人到三皇子府上宣旨的那天,漫天的雪花像是要将无辜枉死之人留下来的血迹掩埋干净,冰天雪地里她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周围的宫人和侍女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她像是其中唯一一个不正常的人。
那太监嘴上说着节哀,脸上的笑容却把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暴露得一干二净,扬起来的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看着谢晚宜的眼神里写满了不懈与虚假的怜悯。
她被以婚约为名囚禁在皇宫这座牢笼中已经数日,皇宫里的下人们一贯会看人眼色,连着好几天屋内的炭火都不曾增添,天寒地冻下谢晚宜的脸色愈加苍白,可还是没有听到圣旨那一刻的时候心冷。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温度都理她远去,眼前世界的颜色也随之暗淡无光,只能听到宫人们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那些落井下石的话语。
她拼命想要逃出去找到证据为家人翻案,却被人害死在后院里,当时溺水的感觉像是又在睡梦之中重新上演了一遍,她找不到救人救己的方法,甚至连保全自己都要借助别人的力量,连带着家族都要因为自己受累。
昏迷中的谢晚宜眉头紧紧皱起,一向柔和优雅的形象被突然打破,一旁的小鬼魂有些蹑手蹑脚地不敢向前来。
突然门口一阵声响传来,吓得小鬼魂急忙飞到了谢晚宜身边,努力推动她手边的典籍尝试唤醒她。
“我家小姐前几日染了些许风寒,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要硬闯吗?”
门口的侍卫奉李晏辞的命令将门口那群人拦了下来。
“这位小哥怎么说话呢!”
“就是就是,我们这不也是关心关心你们家小姐吗,你们家小姐万一出了些什么事情,还有谁来告诉我们上天的旨意啊?”
门口几个人挤眉弄眼,满脸写着对谢晚宜当众打他们脸的不满,其中一个嗤笑一声,撸起袖子来就对门口的侍卫动了手,周边的人一见这动静纷纷围了上来,颇有些要硬闯的意味。
屋内的小鬼魂见到这种情形,着急忙慌地借助周边的物体来推醒谢晚宜,可谢晚宜双目紧闭,丝毫看不出苏醒的迹象。
正当门口的侍卫拦不住这群打算硬闯的将士们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小鬼魂分外熟悉的声音,虽然小鬼魂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李晏辞的到来确实就像是带来了一股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
“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本宫的人这里闹事?”
李晏辞撑着把伞,随意打量了乱作一团的人群,他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上显得格外沙哑低沉,却瞬间震住了纠缠在一起的将士们。
为首的人浑身一僵,低头悄悄骂了几句,转身又换上了一副好脸对着李晏辞不住的点头哈腰。
“太子殿下,我们几个也是因为听说这位小姐生病了,所以才好心过来探望的,再说了,近日里军营的传言您也不是没有听见过,总还是要找这位小姐说清楚才好给我们这些当日受到惊吓的众人一个交代啊。”
他看着李晏辞越来越冰冷的眼神,心里骂了出主意的人无数遍,无比后悔今天自己当了这只出头鸟,连带着解释的声音都变得越来越小声:“……这样、这样也好服众不是吗?”
李晏辞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伸手捻了几片落在手指尖上的雪花,轻轻揉搓了一下,感受着雪花在指尖化开的感觉,微微笑出了声。
“呵,交代?服众?本宫只知道给前线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忠勇之士交代,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需要给什么扰乱军心,三番五次在军营里为非作歹的奸佞之臣什么交代。”
他把伞递给了一旁站着的侍卫,看着眼前屡次三番坏事的几人,眼底里闪过一丝暗芒,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那扇紧闭着的门忽然从内部打开了。
谢晚宜身披厚厚的白氅,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面上带着刚刚醒来的疲倦与落寞,像是没有听见刚刚李晏辞与那士兵的对话般,一脸茫然地开口:“殿下这是在干什么?外面风雪大得惊人,怎么光顾着在外面说话,屋内已经备好了热茶,殿下不如进来聊聊?”
李晏辞眼底的暗芒弱了几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看愣在一旁的那群将士们,径直进了房间。
领头那人后知后觉确实是有些冷,跟着李晏辞的步伐便要往里面进,被谢晚宜一推门使劲儿关在了门外,偏偏李晏辞在屋里坐着,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此地。
屋内,李晏辞看了看空着的茶杯,明知故问道:“不是说有热乎的茶水吗,怎么又哄骗本宫呢?”
谢晚宜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些许,坐在一旁瞪了他一眼。
李晏辞收住了笑意:“这几日你闭门不见客,可把军营里的那群豺狼虎豹给急坏了,生怕鬼神之说灵验到自己身上,便使足了劲儿地往你身上泼脏水,非说你是胆大包天佳姐上天之名冤枉无辜之人,还找了些什么道士来指认你,谁知你根本就不见人,今天也真是气坏了竟然敢直接找上门来硬闯。”
他说着,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得:“若不是本宫恰巧路过,他们的计划还说不定真能成功个三两成,谢小姐是不是要好好答谢本宫一回呢?”
“比如说,告诉本宫你这几天闭门不出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谢晚宜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殿下就是不问,我也会说的。”
她神色看起来格外憔悴,李晏辞不动神色地将开着的窗户关了个严实,侧着身子来听她说话。
谢晚宜将自己附身的经历改成了求鬼魂相助的故事将大致内容全部告诉给了李晏辞。
“事情就是这样,殿下,李晋琊在军营之中一定不止派来的官员那一个眼线,否则不可能如此迅速地知道这边我们的计划与打算,哪怕只是一点点疏忽都可能会酿成大错,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李晏辞认真听完后思索片刻,没过多追问那些一问就有可能会穿帮的细节,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谢晚宜坐在床边久久不能从噩梦中回过神来,现在想来是当时魂魄离体时迫切地想要拿到证据的缘故,导致身躯所受的影响较大才会变得如此虚弱。
不一会儿,门口有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李晏辞带着包配好的药折返了回来,眉宇间透露着淡淡的不开心,将药包递给谢晚宜后转身就要离开,但听到了一阵子咳嗽声,还是没忍住说了她几句。
“本宫麾下不失只有你这一枚好用的棋子,谢小姐大可不必为了讨本宫欢心就这样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难免有些得不偿失。”
“今天的事情本宫会追究到底,你先好好养好病,本宫就算再怎么无能,也不会让病人为我在前面冲锋陷阵。”
说完便缓缓离开了。
谢晚宜拿着手里的药包,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些许,她将药包里的药去了出来,自己架上了一个小锅煮上了药。
苦味里带着缓缓的清香扑面而来,神奇地缓解了谢晚宜刚刚被噩梦困扰的无助与痛苦,将往事暂时压制在喝苦药的痛苦之下。
翌日,谢晚宜刚刚从头昏脑胀的状态下醒来,就听见军营里一阵阵的吵闹声,瞬间像是有一万只蚊虫在她脑海里嗡嗡作响,她缓步走到窗边,皱着眉将窗户打开来,淡淡的血腥味儿从远处弥漫而来,谢晚宜又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胀了。
她眯起那双眼尾有些许圆润的杏眼,努力地垫起脚尖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远眺,军营里窗户因为寒风整日里的不断吹袭而变得格外破旧,顺着这扇小巧的木窗看去,一群人围聚在军营里特设的刑罚场内,一副声势浩大的景象。
她洗漱后裹好厚厚的衣物,端起温凉的茶水润了润有些沙哑的嗓子,暗道太子爷能拿到的药就是不一般,昨日喝了一回就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还有些眩晕。
刑罚场里,李晏辞身披鹅毛大氅,一向平静的眉眼罕见地染上了淡淡的烦躁。
副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违反军令,擅闯女子房间的几个下属,被风雪洗礼过的老脸上皱纹都气得堆叠在了一起。
“糊涂!说,是谁给你们几个孬娃子出的坏主意!”
昨天领头犯事的将士不服气地跪在地上,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样子,还是不服气:“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看不惯这位小姐的行事,我自己坐的自己认,和别人没有关系。”
周边那几个一起闹事的将士们也都纷纷出声应和,活像是共同对抗敌人般团结友爱。
副将气得脸红脖子粗,简直要被活生生地气晕过去,脸上的皱纹都被气得抖三抖:“你……你们……”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打断的李晏辞突然咳嗽了几声,眉眼低沉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几位将士们:“将军,不愿罚不罚便是了,何必大冷天来这里给本宫演这么一出戏呢,您说是不是?”
副将见戏演过头了,忙低着头讪笑了几下,又抬腿狠狠踹了闯祸的几个人一脚,后知后觉自己额头上冒了满头大汗:“嘿嘿,殿下,这、他们也都知道自己做错了,您就在昨天并无大事发生的情况下绕过他们这一回吧,军里能用之人也确实不够多了。”
见李晏辞并不为之所动,他又缓了几秒继续说道:“殿下,军营如今本来就因为郑将军遇难的事情多有动荡,好不容易才把军心稳固下来,若是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小事就轻易重罚他们,军营里怕是会变得更乱啊!”
李晏辞眉头紧皱,却没有打断他,等他说完后才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反驳:“首先,军营里乱就是因为有这种不遵守军令的人存在,或者说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怕违背军令;其次,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事。”
“于公,他们明知军令却还敢再犯。”
他看着迎面走来的谢晚宜顿了顿:“于私,她是本宫带过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