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孕母,这里是将军为您准备的新房间。”
医师为她和泡泡介绍了这间新的休息室,并且还准备为她详细介绍床铺和陈设品的区别,被她制止了。
“谢谢,但是……”
她弯下腰:“麻烦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医师走后,泡泡急着扶她走到床铺前,问她是不是有空旷房间眩晕症:
“我知道我有个表亲就这样,他一看见超大房间就这样。要解决的话只需要一个超软超舒服的茧房——”
她掀开黑纱,露出怀里抱了一路的小包袱之后,泡泡连接跳了好几下,躲到了床铺的另一边:
“喂,这……你,你偷了雪姬的幼虫?这简直——太好玩了!”
幼虫在床铺上压出一个浅坑,因为新奇的环境和声音小声叫唤。
她连忙在泡泡把其他卫兵都叫来之前解释道:
“这是雪姬嘱咐我带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泡泡缓缓爬过来用触角碰碰它粉色的脑袋,马上又缩回去:
“嗯,软软的。确实是幼虫。还有点臭。你觉得她有可能是想让你处理掉它吗?”
“处理?”
“你知道的,就是那种……”
泡泡快速做了好几个手势,还用上了原地转圈和翅膀。
奥黛尔没系统学过蝴蝶肢体语言,也没学过如何正确地护理一只被人托付的幼虫。她发愁地看着怀中软绵绵,昏昏欲睡的幼虫,只觉得自己今晚必定要做噩梦:
“它除了睡觉还有什么作用吗……”
她背后的窗外有一群卫兵迅速有序地集结起来,向着微光集市飞去。
泡泡托着脸看着虫群汇聚,飞行器忙碌,说附近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真可惜他已经不是那种热衷于看热闹的蝴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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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舰上的特殊单人禁闭室安静且简朴,内部只安放了一个常亮光源和少许必要的生活设施,墙壁上被历代孕母绝望抓挠出的痕迹历历在目。那些形态各异的抓痕在白色灯光下反射出一片黯淡光芒,仿佛是一种永无逃出可能性的象征物。
与这样简单的室内陈设恰恰相反的是,地面的纤维软垫上放置着一座镶嵌彩色晶石的水烟壶,一本电子书。火条麻就在软垫上肆意仰躺着,任由水烟的雾气将自己的思维带走。厚实,鲜艳的红发在他身边铺开,部分顺着软垫滑向四面八方,像一条一条从他逐渐发胖的身体里发散出来的血流。
水烟的烟雾在这种热烈的红色上搅动,漂浮,用自带的那种冰冷柔软的属性迷惑目光,让人忽略掉房间里的死气沉沉的部分。
雪姬在门外吩咐卫兵离开:
“我们要单独谈话。”
其实无论是谁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母舰上永远不存在秘密谈话。但形式终究是形式。
禁闭室的门切换为透明,火条麻依然望着烟雾飘向的方向,对门外的客人置之不理。
电子书持续朗读道:
“……我知道这项任务极其危险,但它同时让我感到兴奋,类似于从行刑场地上抱出一只纯洁无罪的幼虫。我早已听说过白衣派在暴风地的盛况,也听说过当地人口中那位“最后的圣女”仍然在坚持布道的消息。当然我能感到她只是缺少一个接受新世界,新秩序的理由。
“为什么将军选择我来完成这项任务?因为我曾经和她一样迷茫过。然后当你成为孕母的那一刻起,你就能感受到自己获得了新生,你的生死存亡已经和卡哈斯曼人牢牢绑定。
“我来到了圣殿里,看着那些被精心保存,但是早已被剥去了贵重珠宝装饰的灰石雕像,符文石柱和水晶拱顶。如果你们能够实地参观,一定也能感受到我当时在暮色中瞻仰圣象的震惊之情。卡哈斯曼人没有摧毁这些珍贵的文物,让它们得以在朝圣者的供奉下继续留存。一个当地的导游为我指名了圣女居住的小屋的位置——圣殿的最高处。
“那栋隐藏在穹顶里的小屋被众多茧房包围,下方挤满了准备聆听圣女每日布道的朝圣者。卫兵不得不帮我驱赶那些满身脏污的人群,才能让我不至于呼吸困难。
“这些人啊,即使在新世界建立之后,仍然在盲目地追随着旧日的秩序……”
雪姬出声提醒道:
“我看得出来你已经适应了现在的处境。”
烟雾遮掩下,房间里的人的动作模糊不清,只能听到红发摩擦软垫发出的声音。
一只手穿过烟雾,摁在了透明门上,手指缝隙里透露出一双昏倦的眼睛。
“你来晚了。”
他注视了雪姬一会,烟雾围绕着他在透明门上凝结出痕迹:
“去讨好新来的那个了。对吧?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雪姬以一种怜悯混合着批判的眼光看他:
“我这样也是在为你洗脱嫌疑,火条麻。将军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
“少说废话。”
火条麻重重锤了一下门:
“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足够将军再找一堆孕母了。包括你,雪姬,你以为你干干净净的站在外面,觉得自己能取代我——”
他停顿了一下,看上去很像是偶然忘记了下一句话。其实两人都清楚那是他服用药物后产生的眩晕副作用开始了。
他吐出一口血沫,继续说道:
“紫夫人怎么说?”
“所以你还是不承认奥黛尔的飞行器失事是由——”
“你比我清楚那瓶血蜜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了。所有的血蜜都来自女王。”
她低头用通讯器调出卡哈斯曼卫兵追捕叛逃的蝴蝶卫兵的消息,贴在透明门上:
“火条麻,紫夫人不是让我们来化解矛盾干戈的。自从暴风地的新税法推出后……我用一种委婉的说法好了:有些人不是很满意这种安排。这才是紫夫人真正关心的事情。这才是我们要达成的目的。”
火条麻瞪着屏幕上的消息,好像泛红的眼珠不能够正确显示图案似的。
“哈。”
他把水烟管举到嘴边:
“火焰烧起来了,旧主人就忽然需要我了。真不走运。你指望我能做什么?扑倒在将军面前求他拿出钱来?”
他有意抖了抖自己尾巴上的拘束装置。新的烟雾被吹出来,盖住透明门上唯一一块清晰的地方。
雪姬收起通讯器,屏幕上关于暴风地最近多起劳工逃亡事件的报告信息被盖住:
“我很在意玲玲擅离职守的原因。不过如果你愿意配合我的工作,我们可以忽略掉这个不愉快的消息。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去飞行器上见我,只需要告诉我。你的朋友们也会受到邀请。”
“我的——朋友?你说奥黛尔?”
“要不要和奥黛尔做朋友全凭你。但是奥黛尔今后如何,由我决定。”
火条麻背对着门,用红发为自己造出一堵刺眼的屏障。
雪姬因此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当天运送劳工的船只上拥挤不堪,长途旅行让半数以上的劳工都精神萎靡地趴在阴暗处,和自己的粪便混在一起。负责接待她的船员尴尬地解释这些劳工最终都要送到土脉星上,所以来不及也不用整顿秩序。
她故意没有道出自己的来意,先在船上参观了一圈。
有打扮花哨,模样显眼的毛虫为她端上来了餐点,问她是不是在执行公务。
船员忙说这只毛虫因为机灵,暂时担任了船上的清洁任务。尽管那几只故意在周围停留的蝴蝶已经暴露了些许蛛丝马迹。
雪姬在面纱下看了看毛虫的腹部:
“你既然知道我是在执行公务,那也该清楚这项公务不适合已经有了卵的人选吧?”
当时的火条麻的姿态已经有了现在的影子。
他身体一歪,款款做出了标准的行礼姿势:
“哦,这是我的船票。等我到了新的船上,您就会帮我搞到一张新的,对吗?”
他之后果然成为了紫夫人的新宠,然后迅速被贵族孕母之间那种以繁盛掩饰腐败本质的生态所同化。这几乎是可以预料得到的。当腐肉不被及时处理,在表面绽放的菌丝无论多么复杂,也只是死亡的浪潮造成的一些转瞬即逝的泡沫而已。
雪姬想道,如果火条麻此时真的在为将军孵卵,说不定她此时心里会多一份怜悯。
同时她已经意识到,他的性格导致了他不可能为任何人孵卵,无论有多少次机会都一样。他想要的永远是更好的结果,更冒险的选择,毁灭前的放肆狂欢,拉人下水的狂喜,而不是创造生命。
永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