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小车在毫无防护的轨道上飞驰，翻滚，加速。风声在耳边锐化成一首尖利的噪音之歌。

泡泡用翅膀罩住她，大喊道：

“我觉得我们甩掉那个人了！哦耶——”

小车又是一震，在好几辆货运车之间穿过去。几块矿石从货运车上掉落，在奥黛尔的心脏跳出喉咙之前落在铁轨上。

前往地下角斗场需要乘坐铁轨车。奥黛尔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直到泡泡以逃避失主的名义擅自加快了车速。现在他们正在一众慢悠悠行驶的小车里化作一颗回旋流星，车轮和铁轨摩擦出连续不断的火花。

“后面……有人吗？”

她扭动被风吹得僵硬的脖颈抬头看，碎发不断地拍打着脸颊。

在螺旋形状的铁轨上，好像真的有一个黑衣人坐在单人车上，正在朝着他们加速。

她又望了一眼下方更加夸张的回旋铁轨，瞬间手心出汗，叫道：

“也许我们该慢一点？！”

小车在临近的酒吧玻璃落地窗前急转弯，一片灯红酒绿之间，她瞥见了酒吧里密集的酒桶，吞吐烟雾的客人们。

泡泡抓紧了她：

“不好！我觉得我们要被追上了！”

小车的速度已经不可能再加快。然而上面的那个黑衣人乘坐的单人车速度远远超过他们。

她身体后仰，用泡泡作为后盾对抗即将到来的环形轨道：

“不，我们真的——”

“抓紧我！”

泡泡和她一样尖叫道。

这句话有谁对她说过？

小车已经驶到了轨道转弯处，强大的离心力之下，泡泡一扇翅膀带着她飞起来。

她感觉身下失去了实体。

睁眼一看，小车已经沿着轨道渐行渐远，同时看管轨道的蠕虫们正在向他们伸出头，爆炸球开始闪光。泡泡的翅膀收拢成锥形，从这些爆炸球之间突围而出，借着残余的惯性狠狠撞入一扇落地窗内。

玻璃碎屑在耳畔滑过，那一瞬间好像一场冷冽急雨洒下，风声和铁轨哐当声都被洗刷干净。

泡泡托着她倒地，让她站稳后很活泼地一甩翅膀，把碎屑都甩在身后，两人晕晕乎乎站在陌生的酒吧包厢里，面对着这里的两名客人：

诺曼和雪姬。

雪姬看上去惊讶了一下，迅速从诺曼身边退开，两人同步保持了沉默。

最先说话的是泡泡。他把窗帘拉上，踢开自己撞断的支架和碎玻璃，翅膀上还冒着白烟：

“你们好啊。我和奥黛尔孕母刚好路过，想来打个招呼。”

“你们闯了祸所以慌不择路了。”

诺曼一口揭穿真相。

他孤零零站在深沉的蓝色灯光下，衬衫敞开了，满身酒味，脸色不善。奥黛尔很确定自己前一秒还看见雪姬的翅膀挡在他的眼前。

泡泡凑过去：

“你们在用芳香草药吗？啧啧，有情况——”

她觉得大概诺曼和雪姬也在做什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事情。因为诺曼什么也没说，看也不看她，指着门口偏了一下头。

他向来如此。在其他人在场时，他就忽然变成了陌生人。

雪姬走过来问道：

“奥黛尔，发生什么事情了？可以告诉我吗？——泡泡，你要照顾孕母，而不是带着她冒险。”

“你们在做什么？”

奥黛尔执着望着诺曼问道。

泡泡立刻帮腔：

“对啊，实话实说哦。我们可是看见了这些证据的！哇，雪姬姐姐，有秘密爱好也很正常哦，你要学会诚实对待朋友。我们是不会随便评判你的。”

雪姬一时之间居然噎住了，望了望诺曼。

房间里三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等待着他说点什么。

诺曼很不情愿地张口了：

“这是一次工作会议。你们要是想插一脚，先向将军申请旁听。要是没有将军的命令——”

他穿过一地的空酒瓶，翻着白眼倚在门边：

“那就管好自己，从那边出去，顺便告诉服务员这里缺饮料了。”

这招对泡泡很有用。

蝴蝶叽叽咕咕地先出去了，嘴上威胁要往服务员送来的酒瓶里加点料。

奥黛尔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雪姬见状问她要不要先回母舰。

奇怪，雪姬现在听起来也像是在帮着诺曼掩饰什么。

奥黛尔手扶着门框，摇头说道：

“我要和泡泡一起走。”

她走出包厢后，房门还未关闭，诺曼已经对雪姬说道：

“……我敢打赌他们几分钟后就会回来找我。”

酒吧里差不多和外面一样古怪，有趣，到处都是她没有见过的新奇种族。有一只浑身披着金色流苏装饰的生物，有着过分纤长的四肢和脖颈，脑袋都快顶破天花板了。它正在缓缓啜吸酒杯里粉色的液体，同时那些液体的蔓延痕迹正在它的腹部显示出来。

从顾客的对话里，她得知这是酒吧里的悲怆舞娘。在其他舞娘休息的时刻，它会独自坐在角落里哀叹自己漂泊不定的命运。

泡泡说着反正都到这里了，而且估计那两只有意讨好他们的蛆虫还要一会才能找到这里，不如先在这里消磨时间。

她和泡泡分别点了一杯酒。刷卡付费时，泡泡盯着屏幕看了好半天，嘴巴默默张成了无底深渊。

“这个数字……”

她把酒杯里扭成蝴蝶形状的吸管塞进他嘴里：

“很多吗？”

泡泡眼神空洞地点头，吸管吧嗒掉回酒杯中：

“很……多。非常多。多的不得了。这不是我一只蝴蝶应该看到的数字。”

“有多少？”

她小心问道。

泡泡哆哆嗦嗦端起酒杯：

“你可以……买下这个酒吧！不，你可以买下这里和所有的舞娘，再请蝴蝶统统杀了它们，然后请鱼人来挨个给它们做返生手术，然后再把它们买回来也绰绰有余。”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量级的财富。不过她可以假定这个数字真的很大。

她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那我能买一架自己的飞行器吗？”

泡泡使劲甩了一下脑袋，看着她：

“等等——飞行器？”

他的眼神让奥黛尔明白自己问了了不得的问题。

她摆弄着自己的酒杯，假装刚才是随口一问：

“只是想知道飞行器有多贵而已。”

泡泡用触须轻点酒杯的边缘，尝了一口，慢慢说道：

“诺曼是不是……答应过带你逃跑？”

她手指一僵，不敢直视泡泡。酒杯里的液体剧烈晃荡。酒保提醒她趁热饮用，被泡泡一声怒喝吓回去了，半天不敢从自己的壳子里伸出头。

吓退陌生人后，泡泡过来搂住了她，用自己短短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把莹粉都留在她的衣服上：

“别人都说我的直觉很准。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逃跑。我只知道你真的很想这样做。所以无论怎样，我会支持你。比诺曼更加支持你。”

蝴蝶的翅膀一如既往地温暖，有着超出金属的柔顺感。泡泡的身体就被掩盖在翅膀之下，双手环抱住她的腰部，好像和她亲密共生的小小生物。

她艰难开口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是想学习驾驶飞行器而已。雪姬告诉我应该学一些新东西。”

他后退了半步，抬头看她，眼睛一下也没眨，和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奥黛尔拿起酒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他也拿起自己的杯子，轻松地说道：

“哎，你没上诺曼的当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对吧？”

她点头。

这时酒吧门帘晃动，新客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