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会孵化出一个……”
奥黛尔尝试片刻,终于找到两个单词可以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雌性卡哈斯曼人。”
雪姬忙着调配药品,听到这个单词之后抬头看向奥黛尔:
“噢,你应该说的是女王。”
“只有女王是雌性吗?”
“当一个孕母梦见自己的后代是雌性,那就只能是女王。历史已经证明过了。”
她们俩正在回母舰的飞行器上。雪姬提前说过了今天要去照顾火条麻,所以不仅找出装着药品的容器,还拿出了自己的翼梭,抽出一节丝线查看。检查时,她柔顺的大翅膀小心翼翼拨弄丝线的动作既轻柔又果断,让丝线看上去不那么危险。
在这段短短的空闲时间里,好几只蝴蝶卫兵来报道,有的说修理仓里缺少第五十七节脊椎关节部件,有的说维护人手不足,还有一些说的话奥黛尔根本听不懂。雪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一对他们吩咐清楚,手里检查翼梭丝线的动作也没停。只是有一只运送零件的蝴蝶极其莽撞的横穿过来,翅膀边缘顿时被丝线削去一层涂层。
看上去丝线的硬度足够。
雪姬收回翼梭,让那只闷闷不乐的蝴蝶自己去修理仓,转过身来对奥黛尔继续说道:
“如果新女王是将军的后代,那么……对大家来说都算是圆满结局。”
奥黛尔很是不安。她知道结局代表一件事,一本书,或者某个时代的结束。这个词给她一种大限将至的既视感:
“如果我孵化了女王……然后会发生什么?”
“事实是,我们不知道。没人知道。女王孵化是神圣的事件,绝对不会对异族泄密。”
雪姬命令身边的蝴蝶帮自己拿起装满了药瓶和器械的托盘,然后挽起了奥黛尔的手:
“来。我们要去看望火条麻了。这是你真正需要关心的事情:获得他的原谅。”
奥黛尔谨慎地表明态度:
“……我不想获得他的原谅。我希望他死。”
雪姬拍打着她的手,带她走出飞行器,径直向着活动室走去:
“他们也不喜欢火条麻。但是这就是孕母的生活。这只是未来众多令你感到不舒服的场合之中最轻易的一种。”
这段时间代替泡泡守在奥黛尔身边的卫兵:卡耐安和卡诺安,跟上了她们。这对侍卫无论何时都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是时时刻刻跟在奥黛尔身后的影子。
“你们俩。”
雪姬头也不回问他们道:
“有照顾其他孕母的经验吗?”
“我们没有。”
他们同时回答了。
“那么,守在你们的主人身边。如果有必要,阻止其他孕母靠近她。有意外情况,我需要第一时间知道。”
雪姬下令道。
卫兵面露惊讶,奥黛尔对他们撇嘴。
“这只是一个预防措施而已。”
雪姬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一句玩笑话。
实际上,雪姬的衣裙边角刚刚踏上活动室的边缘,孕母之间形成的各种各样的小团体就立刻产生了变化,如同暴雨中震荡的水洼。奥黛尔扫了一眼,最先发现了倚在椅子上,挺着腹部的桑夜宫。火条麻不再出席各种场合之后,桑夜宫无疑变成了第二个他,砂子和小椿随时伴在他身边。好几个未知姓名的高级卫兵环绕他们三人。此外还有其他来自暴风地的孕母,他们急不可耐要对雪姬献殷勤,除此之外……
蜜儿站在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玩弄着自己的罩袍边角,假装没看见新来的客人。奥黛尔不感到奇怪。
“快过来,雪姬。”
桑夜宫朝着她们这边倾身,露出自己的脚尖上的一道伤口,鲜艳灿烂的衣摆围在他的伤口周围,像是什么花边装饰:
“看看她的那只克莱因甲壳虫干的好事!她是想对付火条麻一样,想杀了我。”
他此话一出,围绕身边的卫兵都望向奥黛尔,像是一列列整齐的金色树梢被风吹出涟漪,树干却纹丝不动。
奥黛尔扭头看自己身后的卡耐安和卡诺安,发现他们果然还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心安了一些。
“看上去没那么糟。”
雪姬看也不看他,向着房间中央被屏障遮挡的平台走去:
“你随时可以来我的飞行器上,让我为你治疗。”
“那个塞满了蝴蝶的地方?”
桑夜宫哈哈笑起来:
“哦,不了,我和你不一样,还没有随便到那种地步。”
说完,他望向脸上还挂着愚蠢微笑的砂子:
“你,代替我去雪姬飞行器上取药,懂了吧?”
砂子憋了好半天才答应说是。
奥黛尔闻到了房间里有一丝奇怪的气味。但是有孕母们使用的香水遮掩,这股怪味似有似无。
“奥黛尔,”
雪姬提醒她道:
“向桑夜宫表示歉意。因为是你的甲虫咬了他。”
“他们上次把甲虫要去抵债了。”
奥黛尔毫无歉意:
“所以是他们的甲虫。”
在雪姬的蝴蝶助手主动掀开屏障之后,那股气味的来源得到了证实——
火条麻躺在悬浮床上,肿胀的身体正在散发着……
高温发酵的水果,烂肉和花蜜味。
比这种气味更奇怪的是事情是他的外貌的改变。
有人在她身后悄悄说道:
“火条麻从那天之后一直没有醒过。而他的身体却在生长。”
奥黛尔已经几乎不认识床上的这个生物。他的眼眶已经腐烂成洞,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在膨胀,变形,杂乱无章地顺着床铺边沿流淌下去。而且即使这具身体发生了如此剧变,他却依然活着,呼吸仍然正在发生,从内部缓缓地撑起表面的血肉,并且吹动伤口纠缠成团的黑红色丝线。
那呼吸声仿佛在叫着她再靠近些,从未愈合的伤口里窥探内部是否仍然有意识的存在。
奥黛尔恶心地移开了视线。
“我们听到过他说话。”
桑夜宫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在说,杀人凶手。而此时真正的杀人凶手仍然和我们享受同样的待遇,甚至结交了朋友……也难怪,下贱之人总会聚集在一起。”
奥黛尔本想张嘴,但看见雪姬的眼神,不得不闭嘴。
有的时候,她感到自己不必把所有事情都搞砸。诺曼或许会觉得那样很有意思。但是雪姬才是留在她身边最久,也不那么邪恶的人。
蜜儿垂着脑袋从人群里走出来,为桑夜宫奉上一杯酒,声音稍大了些:
“这杯来自我的家乡的佳酿献给您,您。我的母亲夏蕊拉即将访问母舰,我想先代她向您问好。”
桑夜宫只是歪在座椅上笑了笑,砂子立马上前去带走了蜜儿。
“我听说你的母亲是海德拉身边唯一的孕母。”
被桑夜宫驱动的悬浮椅发出持续稳定的嘶嘶声,和他的声音完美融合:
“她来母舰上,是要教会你一点孕母常识么?”
桑夜宫的目光轮流扫视声音孕母,最终还是落在了雪姬身上:
“或者说,教唆你也学奥黛尔呢?她想必是有某些人撑腰,才敢如此狂妄吧。”
那杯酒被举了许久,蜜儿的动作开始颤抖,桑夜宫才接过去。除去了这项负担之后,蜜儿低着头,一步步退开,始终没抬头看一眼。
“现在不是训诫的时候。”
雪姬瞧着这一幕:
“更不是喝酒的时候。桑夜宫,放下它。我清楚你的身体状况。”
桑夜宫眼睛眨也不眨,随手将酒泼在了一边。
雪姬从托盘上拿起注射器,水滴形状的小药瓶和一些仪器,并将它们组装起来:
“今天我特意带奥黛尔过来,不是为了显示我偏心某些孕母。是为了让奥黛尔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有所感悟。当前的第一要务是让火条麻醒来,我们才能让将军放心。其他的事情之后自有安排。”
桑夜宫让卫兵将自己的悬浮椅推到近处,没说什么,轻轻瞪了一眼身边的孕母。
有人怯生生道:
“火条麻现在还有意识吗?”
说话的是砂子。那个总是鬼鬼祟祟躲在桑夜宫身后的家伙。
雪姬手中的注射器喷出几滴淡红色药物。
“我相信有。”
雪姬温和地转头看他们:
“我给他注射了大量血蜜。他的意识应该正在母舰里游走。所以各位最好不要太过靠近他。”
看见这些孕母对注射器里的东西的渴望眼神,奥黛尔忽然明白过来:
他们都用过血蜜,并且已经被诱惑了。
雪姬将软管插入火条麻的身体各处,然后拿起血蜜注射器,从他的眼眶扎入。最先接触到血蜜雾气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透过表面能看见内部肿胀腐烂的肉块。游走的红色雾气和腐肉结合,产生出浑浊不明的液体,再通过管道排出。但是那些红色的,浓密的丝线,好像要裹缠住她……
奥黛尔后退了一步。
她感知到有异物在火条麻的体内生长,而那东西绝对不是卵鞘。
“这样多来几次,他的身体应该能够暂时支撑一段时间。”
雪姬换了一管血蜜。此时她注意到了奥黛尔的异常,不禁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奥黛尔?”
奥黛尔毫无反应。
在空气中穿梭的思想忽然汇聚起来,反扑入她的脑内,数量太过庞大,她难以一一分析接受,也无法逃离,完全在这片无形的海洋浪潮中迷失。
她听到了对火条麻的恶意猜测,听到了远在几条通道之外的卫兵的交流声,知道了母舰的驾驶系统正在波动,看见军事顾问正在和她一样被推出原本的思维牢笼,像茫茫海洋上的几粒灰尘,接触到的表面信息已经足够让她不知所措……
奥黛尔猜自己应该是晕倒了。
她看见雪姬向这边扑过来,看见其他孕母的冷眼,但是最终她感觉到自己很像是一团不曾存在过的肉球,只是漂浮着,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