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见将军。”
桑夜宫摆脱了雪姬的目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卫兵去安排与将军的会面。迎接雪姬回飞行器的蝴蝶也来了,放肆的欢声笑语传到了孕母专用通道里,让桑夜宫连连摇头抱怨这些蝴蝶应该被逐出母舰。
“雪姬现在不在紫夫人身边,何不联系红衣派的龙女,让他们施加压力……”
小椿刚说出那个名字,桑夜宫狠狠掐断了他的话头:
“我即使是让火条麻活过来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向来默默无闻的砂子却向蝴蝶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几次停下脚步。小椿见状讥笑道:
“看,砂子忍不住了,还没回暴风地,听到蝴蝶们的声音就想去厮混。”
砂子懒洋洋回道:
“我只是担心雪姬还有蝴蝶,不肯服从我们的安排罢了。”
垂头在悬浮椅上暂时休息的桑夜宫猛地抬头,问今天的日期。小椿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带我去见将军。”
桑夜宫比之前更急切地拍打着悬浮椅:
“现在。”
小椿提醒道:
“将军正在驾驶室内和意识解析师们监视系统,节日之前不会见任何孕母。”
桑夜宫慌乱过后,低头望向自己的腹部。
“我有办法。”
他说道:
“拿雪姬的药来。”
-
奥黛尔手里的翼梭和蓝图变成了遥远的,滑溜溜的不可掌握的物体。她仰面躺在床铺上,四肢瘫软,意识离体,随意漂浮着,跟随着能听见的声音来来去去。
卡耐安在门外与卡诺安对话。
“我们的孕母举止不合礼仪,雪姬更是在骄纵她……”
卡耐安顺着通道离开了。
奥黛尔紧紧跟上他,躲在他的踪迹里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陌生卫兵留下的行动痕迹。他们都有其活动轨迹,彼此相交,在母舰内部划定出不同活动区域。
卡耐安知道要去哪里。他毫不迟疑,向着母舰的中轴前进,除了穿过薄膜门时会等待片刻,一路上绝不拖延。奥黛尔行动的速度比他更快。她现在是漂浮无依的俯视状态,期间甚至会引起某些卫兵的疑惑注视——
但是她总能藏入阴影里,掩饰过去。
跟紧那一缕痕迹。
她很得意,甚至想要让雪姬知道现在她的能力。但是只要这样一想,正躺在床上的她的躯体就会连接上意识,拖拽着她下沉,吓的她不敢回头。
卡耐安到达中轴之后,跳入气流之中,展开翅膀徐徐下坠。他的下落之路畅通无阻,最终到达顶端依靠菌丝封闭的暖房。这里是母舰的模块当中最热的区域,虫蜜发酵的酸甜气味透过菌丝渗透出来,排向外界。那蓄积已久的甜味甚至开始发苦。
母舰的驾驶室在中轴的最顶端,与暖房遥遥相对。
奥黛尔在这里停顿了片刻。一方面是因为来源不明的巨大阻力。一方面是因为母舰驾驶室的跳动频率。
扑通。
扑——通——
和她的心跳频率相似,要催促着她从苦涩香味弥漫的梦中醒来。
她摇头,坚持深入暖房。
这里已经有客人在了。
客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将自己缓缓沉入正在翻滚的虫蜜之中,透过粘稠的表面注视着暖房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连一个气泡都没有被惊动。
“孕母桑夜宫到。”
守卫暖房的卫兵报出桑夜宫的名字,随即退开。
为将军演奏音乐,唱诵教义的乐队看见桑夜宫到来,集体停下了演奏,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退出。他们的身影在半结晶的虫蜜池表面晃动,形成无数个破碎的阴影,其中还偶尔伴有悲怆乐声余韵,一起沉没在这个潮热的空间里。
桑夜宫体表发黑,身体肿胀,此时能依靠悬浮椅行动已经是极限。
“将军大人,”
他勉强做出个行礼的姿势,不断用自己的手帕驱赶空气中的虫蜜结晶碎片,同时说道:
“我知道您命令过孕母不得随便前来暖房,请宽恕我带着这副被卵鞘折磨的丑陋不堪的身体来见您。”
医师将桑夜宫从悬浮椅上挪至虫蜜池里,让虫蜜表面的张力托起他灰黑难看的身体。
“既然打扰我的是孕母和后代,”
将军的声音不是从上方传来,而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在晶体之间形成共振:
“你并不算违背命令。”
桑夜宫局促地笑了笑,不敢细看身旁映出的倒影之中的哪一个才是将军本人:
“最近我在代替火条麻管理孕母,然而有人妨碍我执行您的命令,以至于造成过失,我想趁现在向您一并认错。”
将军本人出现在多重倒影之上,如同众多破碎镜面里的细节最终聚拢拼凑成一个整体。现在虫蜜池子中的倒影,结晶反光都逐步变化成为了斑斓星空和漂浮建筑物,看上去像是微光集市上的风景。人造物的混杂庸俗色彩如同轻纱披覆在他身侧,转瞬便被徐徐展开的锐利金光夺去色泽。
他看似无意的注视让孕母急速低下头去:
“原谅我,将军大人。我绝对没有任何抵触您的意思。”
包裹着金光的那只手垂落,划过虫蜜池的表面,放在了桑夜宫被卵鞘顶的鼓胀的腹部上。
“看看你虚弱,待产的样子,你需要的休息,而不是对其他孕母的妒忌心理。”
桑夜宫想笑,又咳出了一股黑血,只好不断地用丝绸手帕擦去嘴角溢出来的血,叫过来一个卫兵。
卡耐安出现在暖房的远处角落里,面对将军作出臣服姿态。
将军瞥向了自己的孕母:
“那么说,这又是一场关于其他孕母的指控?”
这已经是桑夜宫预料之中较为温和的反应。
他从虫蜜池里探出身,做出谦卑趴服在将军身边的姿态:
“我只有一个请求,而且不得不说——请您彻查雪姬,并且除去她管控蝴蝶卫兵的权力。”
将军暂时没有回答。
桑夜宫的语气看似咄咄逼人,实则步步落败,每个词都显示出他绝望的情绪:
“我出生自暴风地,了解她这种罪人的卑劣行径。将军大人,恕我直言,暴风地已经做好了去除白衣派的准备,我们也准备好了。如果您能剥离雪姬的武力,那么无论是暴风地的红衣派,还是紫夫人都会对您万分感谢。况且,有卫兵告诉我,雪姬在给孕母灌输错误的思想,这难道不是挑战您的权威的危险行径?”
卡耐安接受到桑夜宫的指示,上前来对将军报告道:
“奥黛尔孕母最近确实经常与雪姬见面。雪姬非但没有尽到教导义务,反而多次将奥黛尔孕母置于危险境地,还有蝴蝶与军事顾问出入孕母的休息处。因此我提议,撤销雪姬教导孕母的职务。”
卫兵报告时,桑夜宫一直全神贯注倾听着,抓紧虫蜜池的边缘,不经意间被一个忽然爆裂的气泡惊到,摇摇晃晃几乎仰面沉入池底。
将军转向虫蜜池,水泡惊扰出的涟漪立刻平静下来。桑夜宫转头望向忽然如生物一般自动静止的虫蜜,动作僵住。即使他掩饰的再快,将军也察觉了这一本能反应。暖房令人沉醉的气息里仿佛忽然掺杂了血腥气味似的,开始出现令人不快的痕迹。
“雪姬会留在母舰上。”
金翅缓缓从将军背后打开,蓝眼重新被光线映亮的那一刹那恍如湖水猛地泛起涟漪。桑夜宫还想说话,但是将军坚定地阻断了其他人的琐碎声音:
“我强行处置她必然会引起蝴蝶们的反抗。但是你作为孕母,可以把握自己的机会。”
桑夜宫挺直了身体,即使卵鞘已经让他难以坚持这个动作:
“……将军大人?”
“你在集市上蓄养的蝴蝶终于能有用处了。那么就动手吧。不要让我失望。”
将军的回应让桑夜宫内心忽然涌出强烈的恐惧,表面仍然低声道:
“那只是一些参与过私人雇佣任务的旧款蝴蝶,将军大人。如果我有冒犯之处,请您原谅我的过失。是药物让我神志不清,以至于忘记了向您坦诚。我一直是您最忠诚的孕母。”
将军的声音从始至终毫无变化,此时却似乎带上了一声嘲笑:
“不管如何,蝴蝶始终是蝴蝶。既然你提出了解决之道,请务必实践。我不想亲手处理自己的孕母的私事。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刻……”
桑夜宫再次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在上位者的注视里狼狈地说道:
“我会遵照您的意思。但是,那些鱼人恐怕会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不用这样惊慌。”
将军这句话到达桑夜宫耳边时,一根毒刺已经从看不见的地方扎进了孕母的体内,靠近卵鞘的地方。等到桑夜宫的神经被迫舒缓,记忆开始迟钝,将军方才继续说道:
“过分紧张会压迫卵鞘。注意控制自己。”
桑夜宫浑身麻木,任由卫兵摆布。虫蜜池接触到孕母被各种毒素侵占的身体,开始泛起气泡。在金黄色气泡涌动之时,毛虫孕母定格的视野里恍惚看见了将军离去的身影。他没说完的话也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