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四下寻找阿释迦的身影。
门罗在她身边急切说道:
“等等。我有个好玩的小技巧要告诉你。因为你帮了我一次。”
奥黛尔停下。他没有主动靠近,而是依然在围绕着她踱步,如同一只在水中游弋,评估形势的鱼类。
终于,他瞅准机会找到了奥黛尔的视野盲区,悄悄握住了她的手腕,湿滑的手指滑过她的皮肤,和他的声音给人的感觉一样冰凉:
“那个军事顾问驾驶小艇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悄悄摘下冠冕。这样你就能和我去其他地方游玩,不用参加什么无聊的聚会了。”
奥黛尔在他松手之前用意识去感知他——不,他就像一团混沌,任凭她摸索也找不到一丝可疑踪迹。等她睁开眼睛,那一丝冰凉触感也不见了。
“可是我应该去参加聚会。我是孕母。”
她回答的也许不是非常坚定。
几支鱼人组成的游行队伍包裹着平台形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无尽循环圈。等她转头再次寻找到他的踪迹,门罗已经站在了正在远离的游行队伍手举的装饰灯罩上,摇摇晃晃之中身形轻盈的仿佛幻影。他歪头说道:
“别用贵族的那套心口不一的说辞对付我。决定权永远在你的手中。现在我要走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摘下冠冕?”
奥黛尔问他。一个狡猾的声音从不知何方传来:
“你觉得头顶的冠冕像什么?”
游行队伍从奥黛尔身边经过,游蛇一般轻轻撩拨她的衣摆和头发,音乐声钻入她的脑中久久停留。门罗在队伍离开的那一瞬间俯身,抬起她的手腕舔了一下,粗糙舌尖留下一条刺痒的痕迹。
“当所有人都提醒你要遵守规则的时候,你就是受害者。”
说完,他舒展身体,向着游行队伍深处跳去。他的余音还在奥黛尔脑内盘旋着,组成了最后一句话:
“况且,如果冠冕真的无害,那摘下来又何妨呢?”
更多的鱼人在此时加入了游行,快乐地簇拥着,他们的光滑体表瞬间吞没了门罗的体形。
奥黛尔一路追到平台边缘俯身往下看,被重新出现的阿释迦拉住了。
“孕母大人,”
他带着她后退几步:
“我找到能够携带我们离开的小艇了。这边来。”
“……”
奥黛尔捂住手腕,抬头悄悄看他有没有发现那道被鱼人的舌头舔出的痕迹。
阿释迦问她是不是感觉不舒服。
“我……太高兴了。”
她摇头说道。
刚才和阿释迦有肢体接触的那一瞬间,她从另一个更加全知的角度瞥见了他的思维。他看上去……平淡稳重,毫不逾矩,一点也不像是会同意她在前往聚会的路上和鱼人说话的样子。
坐上小艇,它摇摇晃晃汇入运输队伍里,与鲸吞舱室擦肩而过。鱼人的警告语仍然在继续:
跟着灯光!
跟上!
奥黛尔手扶球形摇篮,仰头注视着游行队伍末尾,将军的雕塑。这样近距离地仰望它,她觉得这座雕塑的细节并不十分还原。它的样貌威严冷酷,没有光泽,内置的灯光俗艳不堪,由此失去了将军本人那种轻盈,神圣之感。
“鱼人愿意为西将军制作这座雕塑是一个了不起的让步。对于这样一个毫无信仰的种族来说,任何标志,仪式,契约,纽带,都无足轻重,可被抛弃。而他们却愿意因为利益暂时为将军制作信仰物。”
阿释迦说话的声音和雨滴一样沉闷:
“他们会把这座雕塑摆到集市顶端的灯塔里。等到下一次亮灯仪式时,卡哈斯曼人的形象会随着光芒洒在集市上。只可惜这里鱼人数量众多,我们不便在这里停留。”
奥黛尔一动不动盯着雕塑,用五颜六色的灯光掩饰自己的脸色:
“阿释迦,鱼人真的不可信吗?”
“在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阿释迦望向她:
“有关鱼人的?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吗?”
奥黛尔犹豫了。然后否认。
阿释迦靠近了一些:
“您可以信任。就像信任将军一样。我被禁止做出任何不利于孕母的举动。所以……”
“比如说,”
奥黛尔感觉伞面之外的雨滴在从她肩膀上滑落,那触感不再温暖:
“如果我的想法不符合孕母应有的想法,你会告发我吗?”
阿释迦这次沉默了很久。直到小艇因为前方胡乱逃窜的劳工暂时停在原地,他才站起来,一只手按在奥黛尔肩膀上说道:
“有异常。”
奥黛尔摇头,望向别处:
“你犹豫了。”
阿释迦的手应声抽离。
在分成几条的劳工队伍里,奥黛尔瞥见广告屏幕的粉红色光影还在闪烁。然后瞬息之间,屏幕的颜色裂解融化,如同雨中糖果一样消散分裂,彻底暗淡下去。总是忙忙碌碌的劳工队伍静止了,它们盲目地竖起身体,用触须和腿脚感受着空气里微弱的流动……
这时候奥黛尔也感觉到了。
一阵强大的波动正在震撼整个集市,像狂风吹动落叶一样毫不费力,不可直视。
正在她感受着这种波动时,它靠近了。
“大人,请——”
阿释迦向她伸出手来,而他的下半句话淹没在小艇的引擎启动声里。不仅劳工在躁动,小艇也跳出了固定航线,外部世界忽然模糊成一团彩色线条。奥黛尔缩头躲进小艇里,阿释迦扑过来用身体护住她和摇篮,两人在旋转失控的引擎咆哮声里被抛向未知——
但是她依然听懂了阿释迦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是:
“抱歉我不是战斗型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