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假植物,缎带和闪粉从头顶倾倒而下。奥黛尔的视线和听觉都被覆盖了,脑袋晕晕乎乎,感到自己还漂浮在半空中。
“警告,警告,引擎异常。”
机械合成音在不远处忽然响起。
她小心地拨开面前的假树叶,看见发出声音的是一只撞毁变形的悬浮监控探头。她疑惑地伸手把它推开,身下的地面却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倾斜,发出吓人的噼啪声。摇篮滚到了已经到了残骸边缘,与她的指尖只差一线。
她伸手去抓摇篮,看清下方的空旷风景之后,动作凝固住了。
保持这个动作往下看,她乘坐的小艇残骸居然正卡在狂欢节树的上方。小艇不仅铲秃了半边树梢,而且将假树整个压弯。下方就是层叠堆积的集市建筑。有脑虫正在清扫堆积如尘的劳工尸体。
阿释迦无影无踪。往前一步便犹如跨入无底深渊。
她抬头,望向对面熄灭的广告屏幕。
屏幕上映出的她脸色紧绷,战战兢兢立于残骸之上。漆黑的雨滴牵连成网,压低树枝,牵着她马上要坠入深渊。
一个名字就隐藏在她的喉咙深处,要跳出来,成为实体。但是此时仿佛叫声也会加速她的下坠。
身边的树梢抖抖索索,一个面孔从黑色的阴影里钻了出来,直勾勾盯着她。
“……”
奥黛尔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张黑白分明的熟悉脸庞。
门罗蹲在小艇残破的尾翼上,仿佛一个完全没有重量,穿透现实世界的红绿灯光和雨点的墨水人物,汇聚实体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困惑不解地盯着他。
他平静地眨着眼睛,竖瞳冷血地观察她的举动:
“嘿。你做到了。你抛弃了冠冕。”
奥黛尔一摸自己空荡荡的额头,咬住嘴唇,动了动脚尖,树枝立刻从她脚下开裂至主干,小艇残骸一点一点下滑。
“我能帮你。”
他动作优雅地攀着假树枝靠近她,好像不需要支点就能存在:
“让我来帮你。”
奥黛尔分不清自己在摇头还是点头。下坠的恐惧感让她禁不住发抖:
“我……”
“我叫什么名字?”
不要随便说出他的名字。他可能在听着。
某人的警告在此时划过她的意识里,伴随着她下坠的速度飞快消失了。她不得已开口叫道:
“门罗。”
这句话让他开心地伸出手来,莹白色手臂在她眼角余光里晃动:
“说对了。你履行约定来找我,这说明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不是非常合理。因为她和门罗每次相遇都是偶然。
奥黛尔只听见树枝摇晃的声音增大,脚下唯一一点支撑完全断裂,她和门罗向着下方急速坠落,摇篮呼啸旋转,擦着她的手背而过。伴随身侧的丝丝雨滴在下方汇聚,形成屏障,护送着他们和摇篮缓缓落地后重新分散成激荡水幕。
奥黛尔趴在摇篮的冰冷表面上,神思恍惚,被一束飞溅的水流激醒,抬头看他,以及更高处的树梢和建筑。
在他的怀中,她闻到了雨滴的灰尘气味,大雨过后的清新空气味道,当然还有鱼鳞的淡淡腥味。
“平安落地。”
他说话时眼睛眯起,很像是在笑:
“和我说的一样,你会没事的。”
奥黛尔站起来,第一时间打开摇篮查看。门罗顺手抚摸她的手腕时的红痕。她无心去关注他,全部注意力只放在摇篮里面——
幼虫依然蜷缩身体,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圈形姿势,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她放心地合上摇篮。
“卡哈斯曼人幼虫。”
门罗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而且还用力闻了闻:
“它可太小了。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幼虫。”
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即使是这样小的幼虫也能卖出个好价钱。你需要中间商吗?”
奥黛尔不满地瞪他,把摇篮往自己怀里拉:
“你没有说小艇会坠毁。”
“你没有受伤啊。我知道你有多讨厌受伤。”
“阿释迦不见了。”
“我又不能同时兼顾所有人。阿释迦是个麻烦,有他在什么也做不了。你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吧?别说不是,我们俩的思想就像同时进行一样合拍。”
的确,奥黛尔有时只想摆脱那些让她遵守礼仪的人。
门罗看见她不说话了,高高兴兴伸手对着摇篮比划:
“现在,你真的要带着它吗?”
尽管他没直说,她也忽然明白过来,更加警惕地抓紧了摇篮:
“我还有聚会要去。”
“当然啦。去聚会吧。”
他摇晃着满头的黄金发饰,好像一条颜色花哨的鱼在显摆自己:
“让那些头脑简单,身体畸形的孕母评价你的外貌和所作所为。然后去喝贵族们规定的单调无聊的食物。也许他们还要为了丢失冠冕而惩罚你呢。”
奥黛尔想象了一下其他人得知她弄丢冠冕之后的反应。
尽管她并不十分害怕其他孕母了,也难免为那种场景感到恶心。
门罗转到了她面前,指尖弹出一朵水花,为她洗去脸上的灰尘。
顾不上自己又一次弄脏的衣裙,她盯着门罗说道:
“我也许应该先找回冠冕。”
门罗抖了抖:
“啊哈。你说得对。只要行动够快,我们就能在被人发现之前找到它。”
奥黛尔稍微吃了一惊,因为这几乎是她在提出想法后第一次被人肯定。
只是周围看上去没有任何还在运转的飞行器,也没有她熟悉的生物。
这里是集市的底层,像门罗所说的那样,是个自由之地。粘附在绳索和建筑支架上的鱼人和劳工在步步紧逼的黑暗深处涌动,用呆板的眼神注视她。她在恐惧感中靠近了门罗。
门罗低下头来盯着她,雨水自动避开两人的脸庞,像给外界套了一层白色滤镜。
她发现他的目光也几乎和鱼人一样,语气不得不变得谨慎了一些:
“这里看上去很危险。”
“哦当然,跟我来——”
他猛然一甩头,兴致勃勃拉起她的手腕向集市深处走。任何落在他的漆黑外套和长发上的雨水都被轻松甩去,像是空气中飘忽的微尘。
“我们要去哪?”
她东张西望,试图记住自己经过的建筑物。从这个角度往上看,星空只不过是头顶的一条扭曲缝隙,影影绰绰的建筑挤压着视线,建筑里时不时透露出的微光就是监视目光。
越来越深邃,多变的黑暗重新塑造了她的视野。供海洋生物使用的广告牌和装饰物的颜色开始清晰,漂浮的鱼人宇航员呈现出不同的光彩变化痕迹,门罗拉着她行走的动作随着水汽浓厚逐渐变成半漂浮半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