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了这层平台的边缘。门罗带她走上磨损严重的运输轨道，举手让她看上面：

“上面，那些闪光的地方就是卡哈斯曼人专用的场合——他们已经封锁了那一层，而且现在通讯线路受到影响，你也不可能乘坐飞行器和小艇上去了。唯一的方法是使用电梯。”

奥黛尔往上看，看见了漂浮在空中的透明舞池。打扮华丽的孕母们掠过的影子犹如流星在夜空中划过，卫兵的身影就是簇拥星群的光晕。从舞池中央降下来一束笔直的光芒，一路坠入最下层。光柱之中光芒密集蠕动着，像爬满了发光蠕虫的树干。

她紧闭起双眼，试图用意识探知上方的人群，哪怕是任何一个人也好——

“嘿。”

门罗敲敲她的肩膀：

“看看下面，那里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坠毁飞行器都会被送进底层垃圾场里。”

在他们脚下，是千疮百孔，层层叠叠的垃圾窟。伸向更深处的运输车轨道螺旋拐弯，急转直下，像是一线水流坠入深渊巨口。门罗的笑声坠入其中，连个回音也没有。

奥黛尔怀疑道：

“我不想去那里。”

“嘿。你在逐渐的变无聊。”

门罗吹着口哨，吸引周围的穴居鱼类过来：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会和你的蝴蝶直接坐在运输车上撞碎其他人的财物，公开参加吃垃圾食物比赛。你现在怎么了？”

奥黛尔低头看自己身边的摇篮。她怀疑雪姬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认为冒险是个坏决定。

一条小鱼悄悄落在了门罗的手臂上。他抬起手臂和它对视，然后张嘴将其吸入口中，迅速咀嚼完毕。从始至终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只剩一条粘液还证实着这条鱼曾经存在过。

“看见了吗？”

“什么？”

她皱眉，想象中似乎看到了门罗的洁白尖牙刺入红色鱼肉的画面。这种想象如同梦境般在她能够捕捉之前就消逝。

门罗从嘴里吐出一条鱼骨，把它丢下去：

“母舰上的人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一样，是食肉的。”

他又用舌头抵出一只被舔的干干净净的鱼眼珠，吐到一边；

“要是你觉得我在欺骗你，大可以放心。狂欢节过后，鱼人就要离开了。你可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她往前又跨了一步，透过门罗伸过来的胳膊往下看。

他扔下去的垃圾在运输车之间弹跳，最后击碎深灰色的水面上的建筑群倒影——

原来下面并不是底层，而是一块正在冒烟的人工水池。烟雾滚滚涌起，她仿佛能感受到腹中卵鞘在和心脏一起剧烈地挣扎跳动，要突破躯体的限制。有一股不知来源的声音在心里喊着：

往下走！那里有事物在等着你。

“我找到冠冕就离开。”

奥黛尔手里牵着摇篮，转向他说道：

“过不了多久幼虫就会开始找食物。它会引来卫兵。”

门罗快速做了个鬼脸：

“那么——遵命。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路线。”

他伸出双手往下指：

“我们要想搭乘电梯，只能先乘车一路向下，到达底层转水路，然后到达电梯等待队伍。最后那段路可能有点颠簸，但是不要害怕。一接触到水，你的鱼人基因会发挥作用的！”

奥黛尔心有不甘地往上看，聚会上灯光璀璨，瑰丽非凡的场景现在还与她无关。

门罗已经走到了运输车停靠处，伸手在警示般的红灯光圈下戏弄雨珠。

闪烁如丝，红绿交错的雨滴胆怯般地避开了他的身体，然后在他脚下再度交汇。那身黑衣和他的黑发能让他融入任何暗色背景里，如果没有雨幕的痕迹，他就成了黑暗中浮空的皮套，目光一闪一闪地望着她。

奥黛尔甩了甩头：

“走吧。”

门罗在她出声的那一刹那就扭过头来，笑容扩大了。

一辆运输车自动到站。他抢先坐上车，并拢膝盖，伸手出来把她和摇篮也拉上来之后把两手放回膝盖上，接着把头也靠在膝盖上，斜睨着她。奥黛尔揉了揉手腕。刚才被他舔过的地方现在开始痛了。但是光线昏暗，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

运输车出站，原本躲在角落里正在做节日促销，检查货物，游手好闲的鱼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了。它们借用身穿的宇航服喷出的蒸汽帮助运输车加快速度，同时吐出略带腥味的泡沫。不一会，运输车就被逐渐凝固的泡沫包裹，逐渐加快速度。每当运输车将鱼人甩在后方，奥黛尔就会听见它们发出古怪的咯咯声，眼珠从乳白色恢复到浑浊灰黑色，然后松手，迅速转身回到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上。

她扭头问门罗：

“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他在自己飘荡的细碎发丝里眯起眼睛，阴沉眸色被上方的节日彩灯减弱了。

她执着问道：

“它们的眼睛……和动作。他们被你操控了。”

门罗笑起来，伸手在空气里搅动，直到运输车开始在几个岔路口处改变方向，每次都精确地在某个鱼人的助推之下回到原点：

“操控是意识解析师的说法。我只是借用了他们而已。”

奥黛尔想起了为他拔出身体里的那根刺时，和他的意识仿佛融为一体的感受：

“……就像上次……？”

“就像上次。”

在她怀疑的目光里，他伸手打理自己的头发，伸展身体，表情却似乎很是得意：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了。意识解析师和卡哈斯曼人一样狂妄无知。”

奥黛尔看见他这样高兴，心里想的是自己一定要把这个理论告诉诺曼，好好观赏诺曼的表情。

门罗问道：

“既然你不服气，那么，你敢和我证实我的猜想吗？”

他凑近她，深色竖瞳慢慢扩宽了：

“关于我们是否拥有同种血缘？我们是否能融合？”

“我不想和任何雄性融合。”

“除非你遇见的是自己的同类。”

运输车开始往下，速度逐步加快。每经过一层，监控摄像都会闪起白光，借由那束闪烁光芒能看见黑暗里潮湿，阴森的机械轮廓。浓厚水汽如同茧壳包裹了两人，他的瞳孔里有层层蠕动的细微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开始晕眩。

“不……”

她摇了一下头，用深呼吸驱走她眼前的幻影：

“我感觉……不舒服。”

陌生的声音和想法找到方法挤进了她的大脑里，叽叽喳喳占满注意力。她深呼吸着，感觉自己即将晕倒。

“这是母舰的驾驶系统日常产生的波动。”

门罗在她耳边说道，或者不是他亲口说出，是她被动听到的：

“驾驶系统释放出噪音屏蔽了通讯线路，在这里来回振动。只有在水里才能抵挡噪音。”

奥黛尔的确感觉到水汽在吞噬声音，将她拉进一个平静的未知世界里。

“睁开眼睛。再坚持一下。”

他伸手扶起她的脸庞。湿漉漉的唇附在她的耳边，将缥缈水汽凝结成可见可触摸的实体。

“在水里你感觉会好得多。小鱼。”

轨道的尽头，记录客人动态的摄像灯一闪，将他们两人的侧影摄入相片中。奥黛尔看见轨道尽头居然直接联通温暖，深邃的黑色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