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外形的厨师恭恭敬敬地对奥黛尔鞠了一躬，然后用吸盘吸附太空舱的出气孔。啵地一声，太空舱被打开，几条细长的蠕虫从食物糜里探出头来，吐出略微发臭的肉条，然后用尾巴不断翻搅它，揉搓它。厨师全程庄严围观，时不时往其中呸地一声加入红色唾液。

最后食物变成了光滑，发热的肉饼，蠕虫们缩回太空舱里，厨师又停顿了一会，最终在奥黛尔逐渐不耐烦的目光中喷出一整块发酵的灰白色半固体物，啪嗒一下扔在肉饼上，这就算做完了。

厨师庄严地用卡哈斯曼语介绍道：

“绦虫绞肉汉堡，配深度发酵生物乳汁，佐以最近得到的鱼人鳞片腌料。请用，大人。”

光滑的肉饼表面被捶打的微熟，里面被灰白色发酵奶汁渗透的湿润，正是奥黛尔要求的口味。她狼吞虎咽地咀嚼着渗血的肉饼的时候，诺曼悄悄从她背后伸手去拿那杯没人碰的红色汽水。

奥黛尔腾出一只血糊糊的手猛地摁住汽水瓶。厨师被咚的声音吓回太空舱后面。

她抬头看见是诺曼，才松了手，继续低头猛啃肉饼。

诺曼把一瓶虫蜜塞到了她手里，顺便擦干净自己被弄脏的手：

“喝掉虫蜜。不然你的内脏承受不了正常食物。”

奥黛尔觉得他并不清楚她能吃下何等分量的食物。

一时之间，厨师抓紧做肉饼的嗡嗡声和啪嗒声，奥黛尔的咀嚼声和诺曼故意吸饮料的嘶嘶声交相响起，高低起伏。

等待肉饼做好的间隙，她分神看他，说了一句“谢谢。”

诺曼点头：

“因为食物吗？”

她摇了一下头，然后又点头。一缕从肉饼里渗出的血迹从她嘴角滑落，她抬手揩去之后把手指送入嘴里，舔的干干净净。

“你应该和雪姬在一起。她有秘密想要告诉你。”

奥黛尔断定道。

诺曼不耐烦摇晃着自己的饮料，好像因为厨师的捶打肉饼声音感到厌烦似的：

“我听过了她的太多秘密了。现在终于轮到你了。乖乖和她一起去暴风地，这样我就能同时远离你们俩了。”

奥黛尔其实已经差不多饱了。但是她潜意识里对饥饿的恐惧还是让她伸手去拿新的肉饼，力求在自己的身体里塞入最大分量的食物储备。

她双手拿着肉饼，同时不忘回诺曼一句：

“我没有同意要去暴风地。”

在梦里，她隐约见过暴风地的全貌。那座漂浮在半空中，辉煌璀璨的都市明亮如镜，她像蝴蝶一样轻盈地蹦蹦跳跳，透过云雾窥视梦境。

诺曼好像走神了，过了很久才重新叼起汽水瓶的吸管：

“孕母可没有选择的权力。”

她死死盯着诺曼，忘记咬肉饼了，血水顺着她的手指滴答到餐盘里：

“不要让我去。我想留在这里。”

诺曼垂下银色睫毛，俯视着她。她当然想起了自己看到过的未来幻象：他和雪姬站在一起，双手鲜血淋漓。而她和将军的尸骸一起被丢弃。

“没有人会陪你留在原地。”

他无动于衷的神情之下依然泄露出笑意，让人分不清真假：

“就当是我最后告诉你的忠告吧。害怕无济于事。面对它。看清它。”

奥黛尔对他忽然转变的态度有所不安。现在的她还不太清楚，只能先咬一大口肉饼。

她吃完这个之后，假装拿诺曼给的餐巾纸擦拭嘴和手指。他也喝完了汽水，蹲到她面前来让她看着自己：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对吧？”

实际上诺曼对她说过的话太多了。她完全不清楚他指的是哪句，只好瞎猜一气：

“不要在你吃完甜点之前叫你工作？”

“不对。”

他一口否认之后脸露疑惑神色：

“而且我没对你说过这句话。”

不过他并没有坚持太久，自己继续说道：

“记住了，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只管逃避，不用在乎其他人。”

奥黛尔点头。

他从衣服内侧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

这是奥黛尔乘坐集市底层的运输车时被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向着身边空无一物的黑暗侧过头去，眼神专注，好像急切地想要捕捉到什么。

那里什么也没有。

“下次门罗再出现的时候。”

他又说道：

“动用你本来就不多的警觉心。离他远点。对雪姬说实话。”

奥黛尔望着照片，手指抚摸过当时的自己凝视的那一片黑暗。

“……你听到了吗？”

诺曼盯着她：

“记住我说过的话。”

奥黛尔听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她想触碰他，但他立马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在衣服上潦草擦干净手指，对诺曼伸出手去，但……

他没有主动靠近。就好像她触摸的是空无一物的镜面，或者平静水面。

诺曼摇头：

“别。我不会再让其他人进入我的思维了。”

奥黛尔不满道：

“我不想和你约定。每次约定都没有好事。而且……”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出来：

“你和雪姬一起骗我。”

诺曼淡淡道：

“就算是吧。我承认。可以了吗？从今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她狠狠嚼着肉饼，怀疑眼前的诺曼不是真人。

回忆互相穿梭，最终她想到了可以趁机要挟诺曼：

“我很生气。你要补偿我。我说的是除了今天的汉堡肉之外的补偿。”

“哦？”

“我可以去暴风地。但是你要……带我去暴风地之外的地方。我想去博物馆里参观人类。”

“人类标本？”

诺曼揉着自己的脑袋。厨师的蠕虫想伸出舌头来叼走他的戒指，被他冷眼赶走了。它们开始收集奥黛尔留下的食物残渣带入太空舱里。

奥黛尔抓起自己的最后一点肉饼：

“不。我要看活的人类。”

“浪费时间去看一堆近亲繁衍的低等生物有意义吗？”

“门罗说过他认识这些人类。”

奥黛尔假装轻易地念出那个名字，同时把堆满了肉饼残渣的餐盘举到厨师面前索要下一块。

在她假装若无其事的时候，诺曼果然沉下脸来。

“我以为你会机灵点，继续做一个只会吃吃喝喝的笨蛋。”

他低头凝视着她，发丝在眼里投射出的阴影如同裂隙：

“门罗对你说的那些人类是你的来源，你和他是统一体的那些话，对你毫无用处。别对任何人提起。”

奥黛尔点头。

诺曼也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说着“用餐结束了”，起身拿出通讯器联系雪姬：

“把她接回去吧。”

餐盘和餐桌忽然振动。一股焦糊味飘来。

诺曼回头一看，发现是厨师的太空舱里有一枚银色的物体起火，食物残渣被高温点燃后疯狂窜出白烟，将太空舱里寄生的蚯蚓闷死。

“什……”

诺曼伸手摸索自己用来当打火机的燃料罐——随即意识到是刚才奥黛尔偷偷拿走它，让厨师吞了进去。

白烟已经覆盖了半个舱室。奥黛尔和他对视，好像十分自豪。

诺曼一把捞起她，在太空舱急速膨胀直到爆炸之时躲到了应急喷淋系统下方。

在爆炸气浪中，他伸手盖住了她的脸颊。但是湿漉漉的海星碎片与冰雾一同洒下，让奥黛尔执意抬头，与他的锐利目光相遇。

“干得好。他们绝对会取消我的会员身份。”

他捋开粘在额前和脸庞周围的湿发，露出几道细细伤痕。几块被涂抹到墙壁上厨师碎片艰难地想要汇聚，被他一脚踩碎。

奥黛尔防备地离他远了些，手里紧紧攥着厨师的一块碎片，又望了诺曼一眼，评估着自己此时是否要松手。她的结晶手臂开始分裂出碎片渗入厨师体内，让这块还在颤抖的海星碎片像被火焰烧烤一样卷曲身体。

诺曼指了指她的额头：

“这就是我让你务必去暴风地的原因。从今以后离我的飞行器远远的。现在，吃吧。”

奥黛尔毫不犹豫把厨师囫囵塞进了嘴里，费力地嚼起来。

飞行器陡然转弯加速前进。正在分派蝴蝶卫兵任务的雪姬抬起头，通过观景窗便看见了缘由：

窗外的移动餐厅里的厨师倾巢而出，死咬着飞行器不放。灼热的岩石被它们投掷过来，撞在防护罩上轻轻破碎成漂浮的小块。

“发生什么了？”

她找到诺曼问道。

诺曼双手指向奥黛尔：

“你的孕母在自助餐上吃了一个厨师。”

奥黛尔在雪姬的惊呼声中闭上眼睛。

石块击打防护罩的声音和轨迹都在她的脑内变成了乐声。她观察着飞行器的每一丝幅度变化是怎么巧妙地甩开追踪，向前运行的，就好像看着他人演奏一首她已经烂熟于心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