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交流听得灰原哀有些云里雾里。

大概是因为惯于保密的缘故，乌城曦和那个女人的对话很简洁，还掺杂着加密词汇，在普通人听来，就像是她们要去菜市场里捞鲸鱼。

年轻的白人女性在桌子的偌大地图上圈画了一个地点，乌城曦看过后颔首，然后没再说话。

在此期间，灰原哀奇怪地注意到，这座基地的主人朝自己看了好几眼。

宽阔的办公间安静了下来。

古怪的安静。

然后陌生的东欧来客也将身体转向了她的方向。

科学家头顶又浮现出问号，而后一怔。

——等等。

东欧来的人，那不就是FSB的特工？

她姐姐现在身在哪里来着？

乌城曦将头转回去，从她的角度看不知道笑没笑。

白人女性跟着温柔地笑起来，就是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像是瘦削肩头覆盖了走过千万里路的尘霜，正在簌簌而落。

她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又拿掉衣领上的变声器，瓷器般姣好的东方面貌上沾了水光。

“志保。”

宫野志保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险些生死相离的亲人，忽而跨越万里站到了她面前。

灰原哀跳下沙发：“等一下！”

来不及了，宫野明美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而后飞扑过来蹲下身，一把搂住身高缩水的妹妹，用刚刚洗干净的柔软手掌——捏了捏独属于幼年人类脸上的婴儿肥。

“好耶，是小时候的志保！”

她就知道。

姐姐蹂躏的力道不算轻，但灰原哀心里依旧有点疲惫。

工藤有希子小姐每次见到缩水的侦探儿子，漂亮的眼睛就像她姐姐刚才一样放光。

房间里的第三个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连门都被轻轻带上。

灰原哀无力地阻挡拉她合影的姐姐：“至少让我换件衣服吧！”

“志保怎么样都很可爱啦。”宫野明美没发觉她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她笑着比划妹妹现在的身高，“现在的名字小哀也很好听，不变回来也可以，我们找个喜欢的地方，让姐姐从头再把你养一遍。”

小学生一怔。

找到一定数量的ATPX-4869原件后，研制出最终的解药只是一段时间的事。灰原哀没有像工藤新一那样急着变回去，是因为小孩子的身体在长途跋涉中更不引人警惕。

因为舍不得阿笠博士和帝丹三傻，她的确是想过再也不变回大人，以新的身份重新长大的。

科学家的嘴角露出浅淡的笑意，而后牵着姐姐的手，还是摇头：“现在的局面对我们是有利的，只要能站到更高的位置制裁乌丸集团，我就一定会选原来的身份。”

她愿意在所有红方面前，承认自己就是恐怖犯罪组织的雪莉酒。

已经到了晚休门禁的时间，这里远离实验区和普通员工的宿舍，走廊里静悄悄的。

弗朗西斯从拐角探出个脑袋，发现往这边来的人影后，这个邋遢懒散的研究人员立刻站直了：“老板，老头来信了没？是等他们回来，还是我们去和另一支队伍汇合？”

他口中的老头就是东京游轮实验项目的负责人，名叫施耐德，没被乌城曦挖掘前是德国某所大学的生物化学教授。

“‘阿尔忒弥斯号’废弃了。”乌城曦招手示意弗朗西斯跟上，往基地里的隐藏区域走，“再等等，你们一起去新的那个。”

弗朗西斯对于未来要在哪里吃饭还是在意的，但在绿荫公司里，他和同事们都知道提问没用。

所以他只是走到前面引路：“您要去归档室看看？”那里放着只有少数人可以查看的往年检测数据，会在他身边这位女士到来时更新。

“带走之前的东西。”

稍早些的时候，工藤新一曾靠在阳台栏杆上，对电话那端的乌城小姐说：“赤井务武先生安排了人手在周围保护我，他们一般只是尾随，会告诉我有些地方不能去，现在在酒店对面的餐厅吃饭。”

“你能看到他们？”

“对。而且我特意在这家酒店里挑了靠近楼梯和电梯，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的房间。”

工藤新一小心翼翼，“所以我想问……这十分钟前分别从出租车、商务车、酒店服务车上下来，现在通过电梯来到这层楼的都是什么人啊？”

从大幅步态和完全不统一的伪装风格看，新来的这群人路子更野。如果不是赤井先生的人没发出示警信号，现在他就要夺路而逃了。

乌城曦捂住话筒笑了声，但耳聪目明的高中生侦探还是听到了。

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呼出一口气：“乌城小姐，谢谢你的良苦用心，但下次派人来之前还是跟我说一声吧。”

“抱歉，我没想到白木的人速度那么快。”乌城曦点开属下们的实时动向图看了一眼，现在他们零零散散地聚集在几个小方格里，是进入了工藤新一所在酒店的不同房间。

“是安室不放心你的安全，让我再加点人力的。”日本公安似乎对工藤侦探的事故吸引体质心有戚戚焉。

乌城曦给波本回了短信，又正色说：“日本里世界的形势不好，很多警界人员受到了不明人士的调查和刺探，可能还会波及到一些有名的侦探。”

工藤新一想到了服部世良他们，心往上提了提：“乌城小姐，东京和京都的大案一出，现在不该是官方积攒力量、大力打压组织的时候吗，竟然反过来是警方成了守势……听你的语气，好像并不意外啊。”

话出口时，少年侦探心念电转，想到了更多东西。

还有一个要点，被无辜针对的具体都是哪些人士？

“果然瞒不过你。”乌城曦承认，“虽然难以阻止，但这种情况很早就在我们的预案里了。”

工藤新一笃定：“这是组织早就开始筹谋的计划。”

洗澡上床后，少年侦探失眠了，尽管他以往听着毛利小五郎的鼾声都能安然入睡。

乌城曦告知他里世界的乱象，也有提醒他注意安危的意思。

“乌丸莲耶曾经在电话会议里说，要给冒犯过乌丸集团的个人或机构回以报复。”

“当时他语焉不详，但我打探过行动组和情报组有话语权的代号成员后，发现他们在拟定一本名册，并交由老东西的家臣过目——朗姆在审讯里说，清酒将其称之为处刑名单。”

登上那份名单的都是财势不算太高，心怀正义，有能力有决心对乌丸集团造成存亡危机的人。

还包括他们的亲朋好友。

工藤新一想，按这个标准，他和参加过沃克岛节目的侦探们应该全部在名单之内。

幸好老爸老妈早就藏了起来，小兰和毛利家的叔叔阿姨处于公安的保护范围之内。

至于朋友们，白马现在和他一样是假死状态，前几天还在社交软件上给他分享了福尔摩斯最后一章的有声书，看着是在阴阳怪气。

那么需要担心的就是服部、世良等还在外活动的侦探朋友了。

工藤新一知道警方肯定会对他们采取保护措施，但接连遭遇打击的话，至少服部那家伙是一定会急得跳脚的。

“不然就借安室先生的公安账号，劝服部伯父把他儿子抓回家吧。”工藤新一眼前一亮，顶着被子坐起来，摸黑打开手机。

就算身处美利坚，对他来说，推测好友的近期行踪也不是很难。

设备侦探的自信心和蓬松的被角一样越飘越高，工藤新一熟练地跳转了日本境内的旅店订票网站，正要打开当地的新闻速报，黑暗中的身体却忽而僵住了。

前面说过了，他睡的房间隔音很差，现在还不算太晚，外面偶尔会有吵闹的声音，但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刚才客厅是不是有轻微的、木制地板的沙沙摩擦声呢？

工藤新一维持着坐起的姿势，任由上了数道安全锁的手机从掌心滑落。

亮着微光的屏幕，映出了墙角一张微笑的脸。

乌城曦和弗朗西斯的对话中止于他们这批一级研究员的年终奖该涨多少。

“八十？”这是弗朗西斯最大胆的时候。

“二十。”在面对资本家的抽气声里，乌城曦眼皮都没抬，“明年第一季度的工作完成后，给你们年薪抬三成。”

前面餐厅的门被从内推开，第三个人说：“弗朗西斯先生是想买你最喜欢的那批化学试剂吧，不如将加成的酬劳折算到公司的市场配备金里，集中采购会更方便吧？”

“没有一个研究员想从宽进严出的财务部拿东西。”弗朗西斯哼哼了一声，看在这位陌生人敢在财神面前插话的份上，率先做自我介绍，“弗朗西斯，被那倒霉组织炸了家传实验室的人。”

“宫野明美。”换上日常衣服的黑发女子和他握手。

乌城曦在旁边补了句：“FSB在役探员，以后公司里有什么事找她也行。”

弗朗西斯有点惊讶地看了明显是亚裔的宫野明美一眼，然后以回去看进度的理由先走一步。

乌城曦本来想跟着他回实验室看看，被宫野明美叫住：“吃夜宵吗？厨师下班了，但冰箱里的食材好像可以随意取用。”

灰原哀在参观的时候顺便吃了晚餐，但乌城曦还没有。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大冰柜做了下沉机关，下层是酒水和热带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