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书院，在十地之外，位于九天之上，存在岁月未知，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招生是在一千年前，那一次选中了天演。

天演留下话，让有机会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去天神书院，天衡认为石昊必须要去，“先生”底蕴纵然丰厚，但在对现世的探索上远不及九天，且十地法则有缺，与九天有些许不同，去九天补全天地道则之事很重要。

“三千州的事暂时由我们这些前辈负责。”齐道临品了口热茶，语气悠然：“反正你现在也管不了。”

那我以后就要管了？

那我以后确实要管。石昊活了两百多年，头一回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当年在提瓦特都没被这么安排过，群仙看他重伤难愈，除了要求他按时吃药外就是多休息。

“你们能对付诡异？”石昊嘴上从不示弱，反问齐道临。他们都不知道三千州被诡异侵蚀了多少，只是钟离先生还好好坐在面前，不需要担心诡异失控，还有时间找方法试。

长清抬起头，对众人道：“诡异之事，我等当率先应对。”

齐道临看着这位对于自己而言还是没长大孩子的女修，问：“天衡的意思？”

“‘先生’之人尽数回归。”长清回答：“为的就是结束三千州各方纷扰，全力应对诡异侵蚀。”

齐道临想起曾经和天衡说过的诡异应对方法，几万修士，虽远不如钟离先生，但也可以容纳不少诡异加以镇封。他叹了口气，又不冷不热的哼了声：“天演留的方法？”

长清摇头表示不知，鲲鹏子没有对“先生”准备做什么发表观点，他起身结束这场谈话：“无人区的那些老家伙才是三千州的大问题。”

齐道临跟着起身，将带来的打神石、皇蝶和石化小棕交给石昊：“走吧，我也有些账要去算算。”

石昊提的问题很不错，他们没有有效应对诡异的方法，对于三千州，他们能做的就是扫平那些捣乱的，然后赶赴边荒。三千州距离边荒最近，如果出了问题，三千州会直面那些未知的敌人。

他们交谈许久，天衡还未归来，长清便不打扰石昊与钟离的相处，跟着齐道临两人一起离开凉亭，天马也没什么要说的事情，它的出现本就只是为了迎贵客，凉亭内转瞬只剩两人，石昊抬指敲了敲打神石，发现打神石睡得很死，叫不醒，皇蝶结了茧，不知齐道临给它喂了什么，它在蜕变。

石昊将石化的蛟龙捧在掌心里，抬手问钟离：“这是什么情况？”

钟离似乎是第一次见缩小版的自己，他撑着下颔仔细看了小棕许久。没能快速得到回应，石昊不由得心生紧张，侧头看着小棕，看不出问题，又扭头去瞧钟离的表情，忍不住想问，钟离眼里露出笑：“是累了。”

“如若可以，你可向白龟交换一滴药液。”

被点名的白龟驮仙抬起了头，慢悠悠走上桌，来到钟离身旁，钟离从空中拉出一小片白云，它在白云上施施然坐下，端着架子看石昊：“你需要吗？”

白龟驮仙趾高气昂，想来没安好心，石昊撑着头看他：“需要。”

白龟轻哼一声：“那你求我。”

果不其然，石昊不觉得意外，只伸手轻轻勾住钟离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小拇指相勾，他垂着眼睛笑，漫不禁心朝白龟问：“求了就给？”

故意的，这绝对是故意的。白龟被噎了噎，梗着脖子不出声，背上女仙冷哼，正想说什么，石昊歪头往钟离肩上靠，握着钟离的手，抬眼朝白龟驮仙看了一眼，等着它们出难题。

白龟驮仙险些气了个仰倒，石昊忍不住笑：“是不是求了就给啊。”

钟离对身边的暗潮涌动仿佛一无所知，扣住石昊五指，另一只手接过石化小棕，白龟意识到自己要错过机会了，沉不住气上前两步。钟离将小棕放在桌面，而后伸出食指，似乎是想用别的方法解决问题。

长生仙药的药效强悍，但并非不可替代。

石昊连忙抬起握住钟离另一只空闲的手，扭头看白龟驮仙，白龟瞪着豆豆眼，背上女仙撕下一片洁白衣角，用风托着送到石昊面前，石昊将其化作药液，滴落小棕身上。

石化的蛟龙拥有了呼吸，金色碎光随着他气息的呼出流转，像星星落在桌面，棕鳞褪去石头的冰冷，重新显露温热与鲜活，颜色亮丽了许多。

小棕恢复正常，虽然还未醒来，但石化状态解除，呼吸平和，石昊总算可以放心。他抓着钟离的手，问：“你刚刚是准备做什么？”

钟离没有回答，石昊觉得他刚才的动作很熟练，在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时间里，这个人一定没有少干这种事。他真想让钟离把过去全都说一遍，听听在那些时光里，钟离又放了多少血救人，但钟离没有主动说，那就是过去的事里有些东西不能说。

钟离忽然抬眼，眸光往身旁看，动作又轻又小，石昊对上他的视线，心中的气一泄，手里捏着钟离指尖，不再纠结之前的事，换了话题说：“你有事要忙吗？爷爷在三千州，我们可以过几天去看看。”

“嗯。”钟离说：“好。”

身为被拐走的截天教弟子，那当然是跟着石昊走，会有什么事情做呢？

石昊奇妙领会到了钟离没有说出口的潜意识，不清楚钟离怎么会牢牢抓住自己的假身份，但是现在，如果截天教不出人来追他们，就感觉差点味道，如同做菜忘记放盐一样，让人十分在意。

别说，这么想想还挺好玩的。

“那你和我一起去天神书院？”石昊并不担心名额的问题，只要钟离想去，没有真仙之上去不了的地方，而且他可以让出名额，跟在钟离身边偷渡。

钟离却摇头：“我并不能离开十地。”

他说：“祖地仍需看护，这具分身仅是为了陪你秘境试炼。”

“仙古秘境奇珍异宝甚多，在去往九天之前，你可再去一趟。”

这才重逢，分别就在眼前了吗？石昊没有说话，心里说不上开心，修者修道，自然是想一路向上，所有修者都会因为修行失去很多东西，有的是自愿，有的是被迫，得失相伴，无一例外。

钟离忽然侧头，他知道石昊现在的沉默是因为什么，这是情理之中的反应。并非没有别的选择，钟离陷入思考，垂眼时万般温柔，石昊见了想说不过分别，会再见的，但没等石昊开口。

钟离的声音向来低沉稳重，对他会带有不明显却能感觉出的温和，似乎不论他做了什么、会做什么，钟离都会包容，可这一次，钟离的声音同无尽岁月前那位杀伐之神重叠。

时光在无知无觉间恍惚回溯万万年，十五岁的少年与年轻的魔神并肩而立，少年尚未尝情爱，岩主未曾跨越诸天降临。

“天神书院不是必然选择，石昊。”神明的眼是黄金，以霞光做点缀，衬满目光明:“你有选择，去，亦或不去。”

“去如何。”少年人发问:“不去如何。”

神明蓦然抬眼，他已经知道少年人的答案，但在一切尚未出口之前，他想再拉一次。这或许是仅剩拉住石昊的机会，拉不住，少年人便会奔赴那千万次轮回都不曾更改过的未来。

他说:“一切有我。”

石昊看了看钟离的眼睛，面上看不出情绪，少年人的眉眼只有笑起来时才能说得神采飞扬，当他冷漠下来时，隐约可见凶戾。

“你不说这句话，大概我会选别的。”石昊情绪收得很快，唇角上扬，笑意像光，笼在他眉眼上，他便又是那朝气蓬勃的模样。

年轻不在岁几，在心。

他现在还拥有一颗年轻的心。

石昊说:“我去。”

“真仙之后，我回来接你。”

钟离抬手，指尖拂过石昊鬓发，颔首应道:“好。”

石昊倾身，凑近了歪头对钟离说:“一切有你，你也有我。”

不管你在承担什么，就像在提瓦特一样，哪怕修为不存，我也会尽我所能，无论如何，都不会只有你。

钟离将人揽进怀里轻轻环抱。果然如此，石昊根本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他不会退，一步都不会。

命数可以更改吗？在这片早已被设置好一切的世界中。天地之外还有天地，宇宙之外还有宇宙，看似广袤无垠，实则都在计算之中。

这样的命数可以更改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

天衡短时间内难以回转，有关天神书院的事情需要了解，长清为他们安排了住所，石昊身上残存旧伤，钟离拟出药方让他药浴疗养。

小世界模仿外界日升月落，眼下明月好悬，石昊泡在药池里感觉全身骨头都在痛，暗伤旧伤一起作乱，他只好收敛思绪认真梳理自己身体里打结似的灵气流转。

钟离走出房间找到天马，浑身洁白的仙兽带着钟离进入一处密地。黑色的地面上铭刻繁多黄金纹路，这些道纹由地表往天上去，褪去一身璀璨，化成道道弧形流光，漫布天际。

一颗又一颗星辰顺着流光的轨迹运转，在人步入其中的瞬间，天地骤然苍茫，地面成为虚无，人，成为尘埃，唯有一点烛火，是这无尽虚无中的真实。

这是历代天演学习“天演”之术的地方，是现在钟离所能找到的，最适合推演的地方。

他手里拿着烛台，在空茫中迈步而行，血色蜡烛随着他的脚步淌落泪一样的蜡痕。

这支蜡烛烧得太快，不过三五呼吸便去了三分之一。

无数不可得见的丝线在宇宙中纵横交错，他行走蛛丝之上，抬指勾出其中一缕。烛火骤然旺盛，以更加恐怖的速度燃烧，轻轻一拉，便烧去剩下半数蜡身。

不是本体，并未全盛，这样的情况想要推算万古之谜、诸天禁忌，实在是妄念。

做不到，看不穿。

遑论更改。

那不可见，寻常不可触碰的丝线割破他的手指，金色神血淌落瞬间烛火熄灭，黑暗吞噬了一切，包括神明。

他轻轻转动手腕，哪怕看不见，也不妨碍他抓住这根线，将之缠绕指上。

“无所意义，时至今日你依然如此认为。”钟离蹙眉，罕见的，他流出露不满和生气的情绪:“这非我所想，我身在此方世界，才是答案。”

“意义便是如此。”

我不满意，我不同意。

我要修改这一次世界运行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