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都被撕开的时候,他反而前所未有地感受着波多尔斯基的心情,知道了他到底有多痛苦。
那痛苦不被任何人尊重,直到他和卡尔说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我以为你不会自欺欺人,直到他打了巴拉克一拳头。
卡尔不知道自己这算敏感,还是算假君子,还是算犯贱,还是算对巴拉克的又一次背叛呢?
知道在某个半睡半醒的时刻,不知为何思绪缠绕在旧事上,他才意识到这种不坚定只是源自于看见,一旦一个人真正地看见了另一个人,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用简单的标签、道德、逻辑来主导自己的情绪了。
在认识波多尔斯基几年,和他除了几年朋友后,在关系破裂,对方把糖果扔到他脸上的时刻,他才第一次在他的泪水里看见了他。
但那本不该是第一次的,因为波多尔斯基曾紧张地把他整个人都摊开来,他们俩缩在一张床上面对面说话,想来那一刻波多尔斯基是多么勇敢,再给卡尔三百年人生,他也不敢向另一个人求助,说出每一丝幽微的心里话。
但那个时刻卡尔只是走神想着我可千万不能被发现和巴拉克的恋情,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消费掉了对方的勇气和坦诚。
也许卡尔只是愧疚,他知道自己虚伪软弱。在像小花豹一样趴着的、勇敢向朋友袒露心声的波多尔斯基面前,一边面热地说着我愿意掏心掏肺帮助你、一边心冷地保守一切的他……这样的他,就像波多尔斯基说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精致利己的社会人士们永远裹着自我保护的壳,但到头来又保护了什么呢?保护了他们能融入主流群体的假面,而真正的不一样的自己反而不断被消磨,甚至消失。
挺没意思的。
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像个阴沟老鼠一样活着,挺没意思的。
他的爱不敢公之于世,他的恨更是不值一提,拉姆微笑着在阳光里打领带,就能轻飘飘地把这一切带过去。
在这样的时刻,他反而明白波多尔斯基为什么有那样大的烈性,为什么那么幼稚,为什么在别人看来可能有点发疯了,但总之爆发着火焰一样的生命力,因为痛苦就那么多,不是所有人都要像卡尔一样憋到仿佛心脏断血跳不动,也有人会选择发泄出去。
这不讽刺吗?就好像卡尔挨了生活同样的巴掌,终于没办法站着说话不腰疼,或摆出什么高贵姿态,而是也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不过总之,波多尔斯基之前都炸成那样了,卡尔还以为自己在他眼里早就是路边灰溜溜夹尾巴的小狗一条,对方不会再多看他一眼来着。
大家真的不是一路人,而且波多尔斯基显然已看不起他,卡尔不觉得对方有什么改观的可能,就算有的话,他也羞于、倦于去为自己辩白什么。也许他们注定就是那种渐行渐远渐无书的关系,人和人之间有很多事就是这样的,卡尔本能地觉得有点可惜,但更本能地疲倦地站在原地,没力气去挣扎着把好东西都拉回来。
失去了这样的朋友,把一切都搞砸了,是他应得的。
结果波多尔斯基会因为他没打招呼就生气吗?
他很意外地和施魏因施泰格说:“……是吗?”
卡尔的态度显然渗出一种不在意来,施魏因施泰格沮丧地往他的床上一屁|股坐下去:“哎,也不一定啦,其实可能都怪我,我顺着他的话说就好了……”
这才对嘛。
卡尔点点头:“无所谓,别想太多了,反正你们明天就会和好的,他不会和你真生气。”
这倒也是真的,但施魏因施泰格就是感到耿耿于怀。他仰起头看着靠墙随意站着、玉树临风的卡尔,看着他垂在脸侧的黑发,忽然都有点回想不起来他十七岁时刚进国家队时是什么样了。他只依稀记得那时卡尔的脸比现在要圆一点,脸庞可爱地泛红。
但现在他脸上没有一条线条是因软肉而含糊的,漂亮到锋利,有点苍白。
每个夏天他都没有去海岛度假,好像是要陪伴妹妹。
也就是现在到了南非,他才晒出一点点血色。
“karli……”他不自觉地张嘴,却又闭上了,最后只勉强说出一句:“你不是在增肌吗?多吃点。”
卡尔微笑起来,拉他起来让他睡觉去:“知道你疼我。”
这种想努力交心的时刻,施魏因施泰格简直想赖在卡尔的房间不走了。他感到沮丧,如果他们都是十来岁就好了,绝对袜子一踹被子一盖,能在被窝里闹到凌晨两三点说话玩,可成年人干这种事就是天打雷劈死南桐,这到底有什么区别在里头呢。
他只好学穆勒黏黏糊糊在门口拉扯,耍赖皮说晚安吻呢晚安吻呢。
卡尔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寻思着他也没喝酒啊,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不过走廊里四下无人,他约莫是困了,也莫名其妙服从了对方的要求,捧起他的脸轻轻亲在侧面。
其实抬手这一刻他就已经感到了害臊和后悔,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真缩回来反而显得古怪了,他于是要亲,却没想到施魏因施泰格也下意识躲,然后就亲到了他的嘴巴上。
两个人全震撼住了。
在漫长到仿佛一个世纪的沉默过后,卡尔说了一句晚安。
然后光速咣当一声把门撞上了。
关门后的第一件事,他就是冲去洗脸,试图把所有感觉立刻冲干净。
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尴尬对象是施魏因施泰格了,对方拥有那种能把任何事都平稳接住落地的能力,到明天他们就好了,没准还会觉得这事好笑呢。
说到底也不是大事,不过是意外,只是卡尔知道施魏因施泰格知道他以前和巴拉克谈恋爱的事情。
卡尔一直很回避在朋友面前被当成南桐,现在却自己制造了一个这样的瞬间,顿时心脏有点下坠。
他担心施魏因施泰格误会成这是什么暧昧的事,什么“卡尔朝着朋友出手”的事。
不是这样的。
卡尔有点沮丧于自己身上一旦被贴了什么标签,就仿佛自己不是自己了,却又没什么办法。他现在只能再次安慰自己,幸好是施魏因施泰格。小猪才不会搞错。
第二天起来,全队都发现天塌了地陷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施魏因施泰格和卡尔玩起冷战了。
这可是施魏因施泰格!
和他的亲亲karli心肝宝贝!(呕)
也就是卡恩不在,不然他要仰天大笑三百声兴奋滑跪大吼yes然后呐喊小猪你终于停止自己的肉麻恶心行为了。
此狮一直非常受不了猪卡关系来着。
现任最老的大哥克洛泽显然就没这么刻薄,而是十分担忧,问卡尔小猪是还为了昨天的事不高兴吗?我们今晚认真点办个party哄哄他?卡尔尴尬地说不是。
你们吵架了?
卡尔尴尬地说不是。
他和你生气?那肯定是他莫名其妙闹脾气,别理他啊,我去说说他。
卡尔尴尬地说别,别去问他,我们真没什么的……求你了米洛。
克洛泽只好作罢。
穆勒和克罗斯莫名对此风暴毫无感觉,一狗一猫非常安然地裹挟着他吃饭训练,搞得拉姆都在晚饭时候过来取笑了他一句有了新人就是好,小猪生气也不着急了。
卡尔感觉自己被刺了一下。
但他表露得很冷静:“谁说他生气了,你不懂我们的事,菲利普。”
拉姆的微笑顿了一秒,就重新挂了起来,也不辩驳,就走开了。
穆勒探头问卡尔:“什么事?”
克罗斯也把耳朵竖起来。
卡尔把他们俩脑壳一按:“吃你们的吧。”
克罗斯生气地说你不要摸我头发。
他一直不给卡尔碰他脑壳,除了刚进队那会儿,卡尔有种恨不得把他举起来给更衣室里每个人展示这是我心爱小猫的架势,克罗斯也就被哄得脸蛋红红脑袋晕晕任由卡尔摸摸摸了,后来别扭起来了,就重新疏远了。
卡尔遗憾地把手撤开。
虽然在拉姆面前装得像样,可实际上他的话加重了卡尔的不安。他想也许施魏因施泰格在等他说话,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对方说这个事——归根结底,施魏因施泰格的反应不对,这就是个意外,他这样反应,反而把这事挂起来了。
他们俩总不能像小屁孩一样,门一关开始掰扯自己每一道心路历程吧。
那也太吓人了。
可话是这么说,等到了小组赛第一场都踢完了,在大胜的欢乐里施魏因施泰格依然有点躲他时,卡尔还是多少感到不能再这样了。
这可是施魏因施泰格,卡尔简直有点焦虑了,他不懂如果自己和施魏因施泰格都闹别扭的话,他到底还能和谁好好相处。
而且对方心情一差球就踢得一股异味,这可是世界杯,队里的窟窿怎么也不该出在他们俩身上。
晚餐后,施魏因施泰格果然又脱离大部队,他索性去敲门找人。
可手指放下,出现的却是波多尔斯基。
他们俩面面相觑,因为过于惊讶,甚至忘记摆出各自的冷淡脸/生气脸,只是这么呆呆地互望。这一刻卡尔脑子里连最狗血的剧情都想到了,比如施魏因施泰格背着他变成gay了正在和波多尔斯基睡觉什么的,所以开玩笑却被他真亲了才那么尴尬,但对方一张嘴,就把他的胡思乱想全打碎了:
“你找我……什么事?”
波多尔斯基低头拿手机,抓了三次才从口袋里抓出来,输了两次密码才对,又慌里慌张翻开一个APP,终于放心后咳嗽一声蹙起眉头,抬头展示他们的聊天群:
“群里也没发通知。”
他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啊。
而且透过门和波多尔斯基脑袋两侧的空隙,他已经一眼看到了屋子里很安静,就他一个人,摆设也很明显,这不是施魏因施泰格的房间。
他敲错门了。
记错房间号好像也不奇怪,他从来不到房间里找谁,都是大家挤在他的屋子里,直到卡尔困得不行把他们赶走。
但怎么能错到这么巧的?因为施魏因施泰格之前提过的房间号其实不是他自己的,只是他要来找波多尔斯基玩?
卡尔此刻已经有点窒息了,但他就是那种……怎么说呢,没办法直接讲出自己干蠢事的人。
又或者,此时此刻他被命运推着往前迈了一步,因为他确实有点在意这件事。
“不是有什么通知……”话语在他想清楚前就流淌了出来,卡尔的视线都有点虚焦了,看不清面前波多尔斯基的表情:“巴斯蒂说,我昨天没和你打招呼,让你有点不高兴……”
“哈?”波多尔斯基差点没把手机扔掉,已经是当场有点炸毛,本来就低的声音更低了:“你脑子有问题吗,什么都信。”
啊,果然是这样啊。
卡尔感觉门快甩到他的脸上来了,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就好,巴斯蒂不会太困扰,我就不打扰了。”
波多尔斯基还在起伏的胸膛用力顿住了,声音也消失了。
卡尔做人实在是很绝对,尽量不留给别人让他不体面的机会,说完直接就转身走了,让波多尔斯基摔门都不行。
他忽然莫名有种强烈的憋屈,这种憋屈让他在这一瞬跨过了被卡尔伤害的委屈和自尊心大爆发后的那种埋怨,捏住门把手急急探出身喊:
“你少搞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他才不会为了这种事和你生气!”
卡尔莫名有种强烈的烦躁。
说到底他讨厌在波多尔斯基面前谈施魏因施泰格的事。
除了必须要去争的胜利以外,卡尔对任何事的态度都是能让就让,尤其是在人际关系里。
也有别人想和他的朋友玩?他退就是了。
两个人去争夺另一个人这种事,在卡尔的心里是非常难堪和难过的,他宁愿不赢,也不想去抢,因为这不是他认知里好的关系。真正好的关系应该是很自然地默契地变亲密,变唯一……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过于理想主义,或者说很窝囊,很幼稚。
而且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过略微嫉妒或者说黯然的时刻,但总之他避让着,他从不要求任何人感谢他的窝囊,可不管怎么说,也不应该误会他是在“争风吃醋”吧。
把气往他身上撒又是做什么。
他冷着脸转身,和同样黑脸的波多尔斯基对上眼睛。他们俩都有漂亮的蓝眼睛,只是颜色不太一样,波多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