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对数字的过目不忘让他注意到每一次进货时间,在古董店的进货记录里有一个常客裴杰,典当古董的频率与其高度重合。
风念安立刻命淮南着重调查这个人,没想到居然发现了这么个惊天大秘密。
风念安抽口冷气,尽量回忆了一下裴杰卖古董的数量和金额,然后抽了更大一口冷气。
如果这些钱全部用于购买兵器的话,光是近两年的量就足够养活一整个飞虎军了!
赵建德竟然私下招兵买马,跟主簿里应外合从兵器监挪走了大量的甲胄和兵器!
他震惊了好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赵建德私囤军械只是他基于裴杰典当古董和岭南山庄大批进购兵器的猜测,镖局购买兵器的卖家只是普通的铁匠坊,生意做得挺大,有朝廷批准的“铁引”,可以直接从铁矿进货,风念安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所以这批货是从哪流出来的?
但不管怎么样,那个裴杰既然是收钱的,就肯定是里面重要的一环。
“淮东,去查一下跟裴杰来往的人和资金流动,”他顿了一下,觉得事情查到这八成跟铁匠放一样会是个死活同,又说:“另外,通知世子,让他去探探这个裴杰,看能不能找到上家或其他下家,咱们得把货源钓出来。”
……
消息送钟离烬那,他临时跟朱桓调了个班,晚上放衙后吃完饭,睡了个觉养神,等月上中天时顺着风念安给的地址,潜入裴杰家中。
钟离烬感觉自己来京城一年,别的没学会,偷鸡摸狗溜门撬锁的技术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他熟练地撬开门锁,让流光在门口放风,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书房暗格里找到一摞账本,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买家的票据。
这些人藏东西真的没点新意,永远都是那么几个地方。
他翻了翻,按风念安的要求选中其中一个,撕下来揣怀里,然后关好门,跟流光原路返回。
翻墙出府后,钟离烬把蒙面的黑布扯下来递给他:“你去替我巡逻,我还有点事。”
为了方便晚上出来做梁上君子而不被王府里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线发现端倪,他现在名义上是在夜巡。
但是将领嘛,偶尔缺个席开个小差也没什么关系,士兵又不敢说什么。
只是怕他们到处嚼舌根,钟离烬还是让流光回去露个面。
自打从汀州回来,这种事他没少干,流光也是有经验了,见怪不怪地在路口跟他分道扬镳。
钟离烬脚下一扭,进了风家后院。
风念安的院子他已经很熟悉了,属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程度。
房间没熄灯,窗户上倒映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案前捧卷夜读。
钟离烬放缓了步子。
风念安没有熬夜的习惯,他觉很多,尤其到冬天,一天有大半天都在睡觉。
这么晚还在看书,是在等我吧?
等我。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钟离烬心中像是被什么摄住了一样,整颗心软了一下,弥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自觉牵起唇角。
笑到一半,他就看见屋里那人手上一松,捧着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钟离烬心里的不适消散了。
原来是在睡觉。
风念安霎时被惊醒,整个人都是懵的,心跳如鼓,靠在椅子上喘了大半天的气,空洞的眼神慢慢恢复神采,飞到九霄天外的神魂缓缓归位。
他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来,闭上眼平复半晌,这才安抚住如鼓的心头,然后捞着袖子低身去捡书卷,却被人先一步捡起。
钟离烬看了眼封皮,微有惊讶:“《南山游记》?我以为你不看这些东西,只读四书五经。”
风念安看见他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了一声:“我又不考科举。”
钟离烬见他说话有气无力,大概是被惊醒的心悸还没过去。
“这么晚不用等我。”
屋里灯光昏暗,风念安神色恹恹,看起来很是疲惫。
他从桌上一堆纸里抽出来一个信封递给他:“贵妃的回信。”
钟离烬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越来越沉重。
“皇后是真的投错了胎。”
庄贵妃在信里说,皇后回宫后风寒加重,陛下忙里抽闲过去看望,但不知为什么两人大吵一架,陛下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听说皇后气得哭了一宿,第二天风寒更严重了,但还是强撑精神给她核对完账本,拿给她一个无比漂亮的账目。
风念安不欲对皇后做出什么评价,朝他伸手:“身份拿给我看看。”
钟离烬没听懂,风念安只好又解释了一下:“你今晚拿到的票据。”
“哦。”钟离烬把从裴杰那拿到的票据递给他,问:“什么身份?你还没告诉我,让我偷这个干什么?”
风念安就说让他去偷个收货买家的票据或者印章过来,还指名道姓要那种刚买过东西但地址偏远一点的买家。
风念安把票据放在桌上,抻抻懒筋,收起身上没睡醒的懒散,仔细观摩。
钟离烬也学着他的样子盯着看了一会儿,可惜除了上面写的“岭南山庄”几个大字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风念安手指在桌面上描摹着,一边说:“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买家岭南山庄的人,”他提笔蘸墨开始写信:“咱们收到了一批做工不精的兵器,我花了大价钱怎么能这么糊弄我?我们很生气。”
他一边说一边措辞很激烈地开始写信。
这回钟离烬看懂了:“你是说,我们要冒充买家,以货物存在瑕疵为诱饵,将卖家钓出来?”
风念安点头:“这是最快的方法。”
当然还有更方便的,直接伪装成买家去买货,像汀州时风念安以“沈木”的名号找到钱程,又攀上杨继一样。
但赈灾粮跟军械不能相提并论,从杨继手里买赈灾粮时买家是无辜的,但从兵器监里买军械性质就不一样了,他不能知法犯法,到时候反而不好脱身,不如借用别人的身份稳妥。
钟离烬一听顿时兴奋起来。
他在京城待得太无聊了,难得找点刺激,摩拳擦掌地问:“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风念安看他这跃跃欲试的模样笑起来:“你啊,去盯着那个买家,等他们离开靖州就可以放饵了。”
盯梢这种事钟离烬驾轻就熟,而风念安笔下也已经写完了正文,下一步就是盖章明确身份,钟离烬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个章现刻的话恐怕来不及吧?”
“不用刻。”风念安叫来淮东:“拿些朱砂来。”
他换了支笔,蘸着朱砂,直接在落款处画了一个岭南山庄的章,居然连晕墨的细节都照顾到了,钟离烬目瞪口呆。
徒手画完一个章,他搁下笔,手忽然被人抓住。
钟离烬仔细摆弄风念安那只拿笔的手,叹为观止:“难怪你敢骂我字丑……”
风念安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手嫩得能掐出水来,白皙修长,在钟离烬那粗粝的大掌对比之下,显得有些可怜。
还有点……
十指交缠,不可明说。
风念安脸上一臊,猛地抽出手,掩唇咳了一声。
他把信塞给钟离烬:“找个合适的时机送过去。”
钟离烬研究到一半,研究对象没了,还举在空中的手里被塞了封信,他心情有点低落,随便把信揣怀里:“行吧。”
……
内务府盘库结束,账目核对无误,庄贵妃给那被诬陷盗窃私库的小宫女洗刷冤屈,还赏赐了十两银子以作安抚,将这件事妥善收尾。
桂嬷嬷来问了一次,旁敲侧击地打探她有没有发现什么,庄贵妃装得一手好糊涂,一问三不知,把桂嬷嬷忽悠得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安然回去禀告皇后了。
她前脚刚走,宫女就进来说:“娘娘,七殿下来了。”
庄贵妃看一眼时辰,有些纳闷:“让他进来。”
周书穿着一身浅紫色长袍,长相随了母亲,五官柔和棱角圆润,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母妃。”
“怎么没去学堂?”
“夫子今日有要事处理,被太子叫去东宫了。儿臣听说内务府失窃,母妃负责彻查,儿子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走过来扶着庄贵妃进里屋,庄贵妃发现他竟然已经比自己还高了。
好像从前拉着他在花园里放风筝的日子就在昨日,一眨眼人就跟乘风飞远的风筝一样长大了。
庄贵妃替他掸掸肩上不存在的风雪:“一点小事而已,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本宫很担心你的学业,夫子不在就自己温故温故,才能知新,免得夫子问起时说不出个见解,还要来跟本宫告状。”
周书撇嘴:“母妃说笑了。”
不得不说,周书的功课是极好的。
陛下子嗣不丰,膝下正值上学年纪的孩子就他一个,太子太傅、少傅、冼马们一群人都围着他一个传教授课,就是想开小差都没机会。
庄贵妃看他这昂首挺胸邀功的模样笑了一下:“切记戒骄戒躁,学无止境。”
她在小塌上坐下,接过茯苓递来的热茶,撇撇茶沫问:“再有两年你也要及冠了,届时出宫去开府,可有想好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