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的传统是皇子到二十岁就不能留在宫中,要到宫外开府,同时会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然后娶个正房王妃,历练三年后通常就会担当重任。
从十六岁开始,皇子会被派到各个衙门进行观摩学习,听政议事,文武不论。
周书已经听过两年政,六部和翰林院都去过了,只差御史台和军队,明年如果不出意外,会被送去御史台学习,之后要往哪方面发展一个是看他的选择,一个是看陛下的意思。
鉴于他向来听话,陛下对他还算宽容,应该会比较自由一些。
这话题乍看起来很正经,是这个年纪应该聊的,但周书知道,庄贵妃是在转移话题。
风家奉行的从来不是墨守成规,而是放养,这一点看风念安就能看出来,只是风家的孩子都很懂事,极少会出格,导致大家都以为风家家规森严。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长这么大,庄贵妃连皇子挑食这么大的事都不管,更别提未来的发展意愿了,他就是想去游历全国当江湖豪侠,他母妃都不会有半点意见。
“再说吧,还有两年呢。”周书不想跟她兜圈子,直接问:“内务府失窃是怎么回事?”
“误会,”庄贵妃涂着丹蔻的手揉揉太阳穴,叹口气:“年纪大了,人就是容易糊涂。”
“近日太冷,母妃注意休息。不然儿臣帮您再核实一遍,免得有遗漏。”
“别胡闹。”她轻轻瞪了他一眼:“你只需管好学业,别让陛下找到错处。后宫的事少沾染。”
她打个哈欠,摆摆手:“天冷了,总犯困。你走吧,我得补个觉。”
她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等周书离开才疲惫地出口气。
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
门外,周书边走边对七宝说:“去内务府打听打听,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庄贵妃一嫌他烦就装困撵人,从小就是这样,他闹着要去后花园放风筝,她嫌累不爱动弹,就装睡着了,多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
尤其那两封给风念安的信让他很不放心。
七宝:“殿下,内务府最近就出过一件事。”
“不是失窃的事。”
“奴才知道,”七宝解释:“奴才说的是两个月前,掌事宫女秀雪和卢公公的事。”
“嗯?”
七宝看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两个月前还没上冻,秀雪不小心掉进翠月湖,人没了。卢公公跟她相识于微,共事多年,闻此噩耗一并数天,没过多久就跟皇后求了恩典,出宫去了。听说他出宫后病情并没有好转,不到十日人就病死了。”
两个月前?
周书回忆了一下,那不就是赈灾银被劫之前吗?
“避开人去查查死因。”
“啊?”七宝比他也大不了两岁,闻言愣了一下。
他还有做这种事的一天吗?
他知道宫里很多大人物身边的奴才不仅要伺候主子衣食住行,还要做一些不可说之事,但他跟在周书身边这几年从没接触过这些,他以为他只是个单纯的奴才。
周书好像也觉得这有点难为他了,想了想说:“算了,我自己查吧。”
七宝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
临近年关,总是会繁忙些,信鸽也不例外。
京城上空鸽子满天飞,三教九流汇聚,家信与密信混杂。
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一张捕捞网从天而降,将一只身担上千两买卖的雪白信鸽并着其它几只麻雀一齐兜住。
流光把麻雀们都放了,单单将那信鸽擒住,从鸽子腿上拆下竹筒,拿出里面的密信看了一眼,确认是写给岭南山庄的,才连信带鸽子一起塞进笼子里带走。
可见有时候身价太高也不见得是好事。
流光把信鸽带回王府,避开各路眼线送到钟离烬面前:“裴杰回信了。”
三天前岭南山庄离京,昨天钟离烬就将风念安写的信送到了那家茶馆,估摸着今天应该会有回音,就让流光盯着茶馆附近的信鸽。
茶馆负责人裴杰跟兵器监主簿元兆之间的来往大多是靠信鸽,好避开耳目,这也方便了钟离烬劫信。
信中,元兆拒不承认兵器有问题,认为是他们保管不当,导致刀身变质,锐度降低,最多也就能赔点钱。
他看完递给流光:“拿给……”
说到一半,流光都已经接过来了,他又抽回去:“我亲自去吧。”
……
今天难得天气好,大太阳,还没什么风。
风府后花园里有个小湖,是从雀河引过来的,上面有个凉亭。如今湖水冻成冰,上面的凉亭被淮东在四面装了薄纱,风一吹微微摆动,牵动着檐角挂的小铃铛,叮叮当当一响,喝茶都别有一番韵味。
风念安身边两个火炉烤着,捧着热茶躺在摇椅上,赏景。
元兆那边还需要几天时间,他就告了病赋闲在家,拖拖日子。
人一闲了就爱多想,之前忙着,很多事他考虑的并不全面,这两天一闲下来,顿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
赈灾银如果真的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发出来,那这个案子怎么办?要揭发吗?
揭发的后果有两个,一是成功了,陛下下罪己诏,然后呢?然后他们风家就会被疯狂报复,死无全尸。而且陛下犯下大错,太子和端王都不会放过。
太子大概会保守一点,但端王那个人手段狠辣,对陛下也没多少父子情,毕竟他娘死得凄惨,大概率会直接以此逼陛下退位。
太子也许就会保陛下,到时候局势混乱,什么牛鬼蛇神都会想要来分一杯羹。
比如淑妃生的那个刚会走的八皇子。
人家舅父可是在云州执掌一方兵权,搏一搏未必没有胜算,届淑妃垂帘听政,舅父摄政大权在握,这等诱惑谁不心动?
那么大肆揭发应该是行不通的。
钟离烬过来时,隔着半个湖面看见亭子纱帘后模糊的人影。
那人捧着杯子,目光望着冻成冰的湖面,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淮东迎过来:“我去通报……”
“不用,”钟离烬拦住他:“我自己过去。”
他踩着湖面走近,纱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风念安迷茫的目光和微皱的眉心,无限愁绪里夹杂着几分失望和悲悯。
冰天雪地,旁边的炉子上还煮着热茶,冒出的热气飘飘袅袅,望过去像是误入凡尘的什么神仙——想管事但无能为力的那种。
想到这个形容,钟离烬自己先笑了。
他这一笑倒是惊动了风念安,风念安回过神,目光挪到他身上,见他挑起帘子走进来:“小神仙想着怎么解救黎民百姓呢?”
风念安对他随时出现在风府已经见怪不怪,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捧杯喝了一口,发现茶凉了。
不仅凉了,还有点冰,从嗓子滑下去,冰得五脏六腑都打哆嗦。
钟离烬拿过来倒掉,重新给他续上一杯:“裴杰回消息了。”
他把纸条展开给他:“怎么样,收网吗?还是再等等。”
“不等了,”他把纸条顺手扔进火炉里销毁:“再拖下去我怕丞相会发现端倪,而且赈灾银案不宜拖得太久,楚墨的账就算我不做,郭涵也能做,这个病假时间有限。”
他撑着椅子扶手要站起来,钟离烬搭了他一把,两人离开亭子往回走。
“初二你就别去了吧,我带人去就行。”
到时候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斗,倒不是怕伤到他,这点自信钟离烬还是有的,他是担心天冷风念安生病,也怕他犯晕血之症。
风念安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去不去好像都没什么必要,整个事情钟离烬都知道,每一封来往信件他也都看过,便点头:“好。”
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他又翻来覆去不放心起来。
一早吃饭就没胃口,中午补眠也没睡好,到了晚上更是如坐针毡。
“淮东,什么时辰?”
“申时。”
还有一个时辰。
裴杰跟“岭南山庄的人”约的时酉时三刻。
风念安在房中踱步。
淮南在门口说:“表少爷来了。”
“表哥?”风念安没想到他会来,有些惊讶。
话音刚落,姚子同就进屋了,一进来就把一本账本扔在桌上,没好气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别干,这烂摊子扔在这你不管了吗?”
风念安不知道他这气是从哪来的,拿起账本翻了两页才想起来,他在汀州还有个矿来着。
回京后被赈灾银和汤绥李奉的事接连绊住了脚,王珂送来的账本有阵子没看了,里面有几笔烂账一直没给出解决办法,没想到被姚子同发现了。
但是他看了一下,笑道:“这收益不是不错嘛!”
他跟甘县县衙做的那笔买卖很成功,多余的赈灾粮已经通过运输瓷土的路线卖到朔州、云州等地了,回流的钱用来资助县衙修路,而且之前送出去的瓷土样品回单也很多,林家打不过他的价格,势必会丢失部分客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赤字已经比他刚离开汀州时少很多了。
但是他有一个疑问:“我这边砸价这么狠,林家没有反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