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曾经说过，做事之前需要预设好一切可能发生的结果并为之做好准备，这样事情发生之时才不至于束手无策。原本连禾已经快要忘记了姜启说过的话，但安旭的行为又让他重新回忆起了这个要点。

哪怕中止仪式成功，他也得为最糟的结果准备一个Plan B。

神的胸膛突然炸裂开来，埋入子弹的地方从内而外爆炸。

这枚做过手脚的子弹可以破坏血族的身体，全身的组织都会在短时间内遭受重击，直至整个人都被炸成碎片。

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枚子弹。

胸膛被炸开的一瞬间，神的身子晃了晃，祂下意识地单手撑地，微微垂下眼睫。

那原本应该蔓延到全身的爆炸突然中止了。

紧接着，祂受到创伤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那枚已经炸成碎片的子弹原本已经蔓延至祂全身的血管，此时却又被不知名的力量聚集在一起，重新合成崭新的子弹，全须全尾地从祂的身体里退了出来。

一击不中，连禾迅速动身。

他横扫一脚，神就看似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他掀倒在了地上。

连禾一把钳住神的脖子，朝周画道：“跑！”

周画看着眼前的一幕愣神，在看到神那张跟肃眠一模一样的脸时，她显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首领，那是……”

“他不是肃眠！”

正如闻人鸢所说，他们面对的的确是一只怪物。连禾压制他的动作甚至都没能持续几秒，胳膊就瞬间失力。

全身的力气好像在一瞬间就被抽走了，连禾身子一软，差点直接倒在神的身上。他赶忙撑住地，大口喘气，全身都麻木得要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向神流去，想来这满地的尸体，大概也是以这种方式一一死去的。

情况不对，周画立马开枪。

神的四周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张无形的屏障一样，子弹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迸射出去，在空气中擦出了明亮的火花。

连禾倒在了地上。

这下真的糟透了，他还没来得及杀死神，他就要先一步死掉了。

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死去。早知道会这样被顶着肃眠的脸的蠢货杀死，他就把最后那一枚子弹用在自己身上了。

连禾默默地想。

只不过在他即将昏迷的前一秒，这种力量源源不断流逝的感觉突然戛然而止。神从他身边支起身子，垂眸看他。

“看什么看……找死吗？”连禾哆哆嗦嗦开口，因为失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声音也气若游丝。但他从来不是个轻易屈服的人，哪怕是面对差点杀掉他的人，他也不会露出弱态。

神根本没有分个眼神给周画，注意力全放在了连禾身上。祂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连禾的脸颊，一瞬间让连禾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奇怪的触感就好像有一条蛇从他的脸上游移过去。

神收回了手，捻了捻手指。

片刻后，祂弯腰，将连禾从地上抱了起来。

祂没有杀他？

连禾的神情略微怔愣了一两秒。

“首领！”见那个长着肃眠的脸的怪物抱起了连禾，一副要把人带走的样子，周画急了，又连续开了几枪，子弹却依旧近不了祂的身。

被打扰，神周身的空气又冷了几分。祂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连禾莫名能感觉到祂似乎很不爽。

祂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轮胎大小的黑洞，黑线礼炮一样迸射出来，离弦的箭一样直勾勾刺向周画。

连禾下意识抬手，想要阻止祂的行动，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黑线的速度太快了，覆盖面积又广，周画无路可逃，下一秒就会被穿成筛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影子闪过，猛地扑向周画。

周画身子一歪，被影子抱住推离了受击范围。就地滚了几圈后才停下来。

“闯闯”几声响，黑线贯穿了周画所在的位置，土壤和树木全部受创，木屑和尘土飞溅，在原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雾团。

影子抬起头，双目血红。

“……韩立雨？”连禾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韩立雨的衣服破烂得不成样子，腰间的衣服拦腰切开，腹部上还残留着大量的血。他的眼睛血红，两只虎牙又尖又长，甚至咬破了他的下唇。

那模样，和第一次变成血奴的人没有两样。

连禾心里一凉。

“肃眠……”韩立雨阴沉沉地盯着神，和其他血奴不一样，他没有丧失理智，哪怕饥饿令他的眼睛红得几乎要滴血，他也没有攻击身后的周画，反而将矛头对准了神，“我说把连哥交给你，你就回报给我们这样一个大礼？”

“不是……”连禾喘了几口气，因为失力而有些呼吸困难，他都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传达到韩立雨那边，“他不是肃眠……快点撤退，他是……神！”

韩立雨眸色一滞。

连禾挣扎着想从神的怀里脱身出来，却被祂死死扣住了侧腰。

这混蛋下手没轻没重，连禾闷哼一声，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腰被抓破了。

似乎是没想到怀里的人会这么脆弱，神的动作呆滞了一下，又放松了怀抱。

直升机的轰鸣声从山的那头传来，光束扫过地面，定格在他和神的身上。

灯光刺眼，连禾不得已抬手挡了挡。在灼目的白色光束中，他看到钟毅端着一把机枪，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们，面容狰狞地咆哮着什么。

隔了很远，直升机的噪音还大得要命，他却依旧能听见钟毅在骂些什么。

他说：“我在就说过他不对劲！他有问题！血族哪有一个好东西！你们不信我就算了，还选择相信一个异类！现在好了，他们的狗屁神明回来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

连禾和钟毅不对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基本每次见面都要互撕一把。但此时此刻，连禾却无比赞同钟毅的话。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认识肃眠。

嘈杂的声响中，连禾终于承受不住接踵而来的无力感，歪倒在神怀里，失去了意识。

“连哥！”韩立雨嘶吼一声，想要上前。

周画连忙抓住韩立雨的胳膊，眼神里还有挥之不去的惊恐。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肃眠身体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她，追上去只有死路一条。

周围的纷扰似乎与神无关，祂抱着连禾，脚下升起成千上万条黑色的丝线。那些线条好像游蛇一样攀上两人的身体，聚集、交织、缠绕，逐渐将两人的身体全部包裹，形成了一个黑色的蛹。

直升机上，王秘书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咬牙道：“开枪！”

一声令下，枪弹齐飞。

蛹的四周溅开了刺目的火花。

钟毅浑身戾气，咬牙开枪，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势必要将那个蛹打成稀巴烂。

在热武器的攻势下，管他是什么神明妖鬼，全都会像棉布娃娃一样不堪一击。

直升机隔了很远，看不清地面上的具体情况。但近在咫尺的韩立雨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刚开火的时候，他护着周画离远了些。随后便躲在一旁观察情况，随时准备捡漏进攻。但遗憾的是，哪怕他们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武器，那个蛹还是原来的样子。

它丝线交织构成的外壳却胜过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枪弹炮轰都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的一切进攻都是白用功。

韩立雨目睹着这一场碾压式的战争，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

被碾压的不是神，而是他们。

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它最外层的线条流动起来，绕着全身一圈圈蠕动。每绕一圈，蛹的体积就缩小一点。韩立雨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成人大小变成一颗小小的球，然后倏地一下，泡沫一样从原地消失了。

“停火！”王秘书观测不到蛹的踪迹，连忙下令道。

硝烟散去，被炮轰得焦黑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钟毅嗤笑一声：“我就说，早这么做不就好了吗？什么神明不神明的，在人类面前一样脆弱！人类能杀他第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机舱内，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闻人鸢听着钟毅的狂妄自大之言，冷笑了一声。

王秘书额上依旧冷汗涔涔。

刚刚他们捉到了闻人鸢，从他嘴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129年前的大战他也了解，而且据闻人鸢所说，新降临的神只会比从前更加强大。如果真是这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把下面的人接上来，立刻返航。”沉默了片刻，王秘书道。

韩立雨和周画攀着软梯爬上飞机，气还没喘匀，就听到机舱里满是钟毅放肆的笑声。他似乎以为这样就已经击退了神明，正得意洋洋。

“你高兴得太早了。”韩立雨抹了一把嘴唇上的血，“祂没有死，也没有逃。祂大概只是觉得我们很吵闹，所以离开了。”

钟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跟你家首领一个德行，最后都沦落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韩立雨没搭理他的冷言嘲讽，来到王秘书身边：“能追踪到连哥的位置吗？”

王秘书颓然地摇头。

后面的几架直升机陆陆续续接上了许多幸存者，盘旋在岛屿上空。

下方的海面突然翻腾起来，海水蓦地升高，直达百米。

紧接着，水墙翻腾扑下，将被毁得惨不忍睹的小岛拍进了水里。

机舱内的所有人看到了这一幕，一时之间无人说话，众人安静地望着脚下的岛屿，直到它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拍击中承受不住，四分五裂。

海平面升高，吞噬了整个岛屿。

目睹了这一切，机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用说，他们也都知道，这必然是神的杰作。

钟毅突然觉得刚刚的自己十分可笑。

海平面泛起了惨淡的灰白，一夜过去，天也要亮了。

王秘书无力地抹了一把脸，声音干涩嘶哑，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