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查查看。”素馨低头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做出决定。
素馨信陆家姐弟的为人,尽管此事疑云重重,但要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她心里难安。
花枝看着素馨面上认真的神色,心中竟有些欣慰,只是此事涉及朝政,她不能帮。
指条路却是可以的。
“你去找丹若,她可能有些线索。”
丹若有称帝之姿,素馨和她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素馨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身着华服满脸稚嫩,高高地被簇拥到皇后宝座之上的少女,有些迟疑。
丹若年幼,深宫不易,此举是否会给她带来麻烦?
许是看透素馨心里所想,花枝又道:“丹若应该也在等你向她求助,你可以去绮春楼找若榴姑娘,她会帮你。”
尽管没有明说,但那日若榴来买荷花时透露的消息和身上那只有宫中才有的贡品料子,几乎是丹若对花枝的明示。
若榴,不,整个绮春楼,都应该是丹若安下的探子。
辞别花枝,素馨稍作易容后到了绮春楼下,略一思索,没选择从正门进入。
绮春楼往来多权贵,她近日常随陆鸣入宫,容易被认出来。
最终,她从后门翻墙过去,借着绮春楼楼后的花灯彩绸进到屋中,再借机寻找若榴。
但是素馨小瞧了绮春楼里的警戒。
红绡新帐,暖香生烟的屋子里,素馨捏诀保持着敛息术,身形隐在重重衣物中,看着巡逻的异人离去。
这异人神通在嗅觉上,素馨刚一进绮春楼就被感知到了,幸好她敛息术高明,才堪堪躲过。
等确认那人走远,素馨才出了这屋子,往楼内走去。
绮春楼要比外面看上去繁华许多,四层高的楼,厅室堂屋环成一圈,中间通了活水,水中央大大小小的宛着几个歌台亭榭。
素馨一眼就看到了若榴,她在最中间的水榭上起舞,被层层莲叶环着,藕粉色裙裳更突显其娇媚明艳,眉间一点榴红花钿更是衬得她国色天香。
素馨藏在人群里走到离若榴最近的座椅上,正等她表演完,却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有着厚厚额发的小丫头抬头看着她,表情沉静:“不要打扰若榴姑娘,请随我来。”
素馨认得她,她叫怜草,总是跟着若榴。
怜草常被若榴指使着来扶疏买花,连都素馨见过她好几次。
她看起来和平时胆怯的模样好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还没来及细想,怜草的模样就好像在她脑海里渐渐模糊,只剩下一个粗略的印象。
素馨意识到不对,垂在身侧的手捏了个清心诀,原本记忆上的一层层迷雾的被重新吹散。
异人?
素馨探究的目光从怜草身上一扫而过,怜草恍若未觉,带着她到了顶楼的一个房间。
“妈妈,人带来了。”
“进来吧。”
这个声音意料之外的年轻冷淡,还有些熟悉。
怜草并没有跟着素馨进来,素馨独自进了屋子内,就看到周望春坐在桌前,翻阅着一大堆文书。
素馨意外地歪头看着巡逻望春,忍不住笑:“你是绮春楼里的‘妈妈’?”
“当然不是,春姨在下面忙,怜草她不知道只有我在。”周望春无奈。
这人怎么和花娘子越来越像,想法都一样古怪。
如今望春在朝为官,任职正八品的监察御史。
这其中多有朱老夫子曾经的人脉有意无意相助,但也因为周望春实在卓越,在经文诗书上展露了超绝天赋,引起了爱才之心。
她和清流和外戚都有意保持距离,又和兰氏交好,如今人人都以为她和保皇党亲近,与丹若并无瓜葛。
她出面帮助素馨,即使是被人注意到,也不会牵连到丹若。
“你们早知道我会来?”
“我们猜花娘子会让你过来的。”
丹若她们并不是第一次像镇国公府投橄榄枝了,陆家姐弟看似掌兵众多、威名赫赫却实则势单力薄,再加之陆青苹身为女子被小皇帝深深忌惮。
在丹若眼里,镇国公府和皇帝离心离德是迟早的事情。
小皇帝不想要的,那丹若可不客气了。
这般年轻有为的将领,还品性清正,丹若早就眼馋很久了。
只是陆家姐弟固执,即使小皇帝要他们的性命也不愿背叛,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身陷局中却又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的素馨。
素馨也意识到了,皇帝做局,陆家姐弟入局,皇后丹若则在局外虎视眈眈。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素馨警戒道。
“别这么说。”望春放缓声音,“丹若并不是想强迫你,只是我们利益一致,恰巧可以合作不对吗?”
“陛下这次宫宴前秘密请右相前往御书房议事,然后我们查到,右相安插在宫里的人接触过陆小将军的酒食。”她话音一转,又透露出另一个线索。
如今皇宫早就漏成了筛子,一部分是皇帝有意为之,另一部分则是小皇后假作天真装聋作哑。
朝臣想窥视宫闱,操控帝后,帝后却也将他们视为棋子,利用安插的探子完成自己的目的。
右相代表的是刘氏,刘氏是小皇帝生父的亲族,但刘氏并非是因为外戚而强大,相反,是昭文帝在刘氏中选取了小皇帝的生父。
彼时昭武帝在时雷霆手段,血洗世族,再加之两任女帝都重视科举,这就导致了清流一脉几乎要将世族赶尽杀绝。
朝堂上只能有一种声音,昭文帝即使再重用清流,也无法容忍他们一家独大——因此,她从刘氏中选取了君后,以壮大世族势力,又拉拢兰氏和能臣聚成保皇派,朝堂上三派互相平衡,也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那我去抓个刘家人过来,搜魂看看?”
素馨说得认真,周望春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顺着她的脑回路想了想:“搜魂会让人察觉到吗?”
“不会被发现,但是会让人变成傻子。”
“额,那还是不能用吧?”周望春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连忙解释,“要想帮镇国公府洗清罪名需要证据,搜魂没办法作为证据存在。”
素馨思索了一下:“那我们去查查那个接触过陆鸣酒水的宫女。”
“可以。”周望春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我临行前跟丹若要了那个宫女的资料。”
那宫女名唤于露,是洛京本地人,父母双亲具在,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本朝宫女在良家女子中选拔,称之为采选,只要身世清白都有入选机会。
丹若给的资料大多是于露采选时递交的,有经过尚宫局核实。
尚宫局都是丹若的人,不怕信息有误。
“那她怎么发现于露是刘家人安插的钉子呢?”素馨策马扬鞭,奔驰在城郊的小路上。
望春不擅长骑马,她紧紧搂着素馨的腰:“她给刘家传递消息时被发现了,丹若没戳穿,后来有利用她穿出去过些假消息。”
“于露对刘家很忠诚,她为了刘家冒险了很多次。”周望春顿了下,“有好几次都置于生死之间,要不是丹若看她有用,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早就没命了。我们怀疑刘家拿她家人性命作要挟,不然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右相胸襟能力都一般,也对下属苛责,全靠刘氏沉淀的势力顶着,不至于能蛊惑于露到这种地步。
这样就不好直接到于露家去。
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素馨在距离于露家中所在村落两三里外的地方停下,和望春转为步行。
她们容貌惹眼,就用幻术化作农妇模样,假作去洛京探亲,路过此处歇脚。
“你的术法好像和涤邪堂的不太一样,要更多更强大一些。”周望春低声道。
当然不一样,素馨修习的都是昆仑留下的功法,彼时灵气充沛,不像如今的这般经过简化。
素馨客气笑笑,并没有接这个话茬。
她戒心重,不愿意和她人多说千秋画境的事情。
大木村离官道近,确实常有前往洛京的行人路过歇脚,素馨二人并未引起怀疑,反倒成功混在村口乘凉的村妇之中聊了起来。
包着素蓝头巾的农妇摇着蒲扇,好奇问:“你们去洛京干什么?我小儿子就在洛京读书,那里东西好贵呢,吃个包子都要三文钱哩!”
“天子脚下什么不贵?我阿兄和我姑娘都在洛京做工,我也没尝过这洛京的包子!”素馨叹气捶腿,眉一扬眼一挑,斤斤计较的样子演得惟妙惟肖,“我要往洛京去,次次都要带一包袱的窝窝头,一天吃俩,等快吃完了就走,绝对不让他们京里人挣我一文!”
望春稀奇地瞥了眼素馨,想陪她演一下却实在做不到,最后面目扭曲了一瞬后,老老实实地演成一个木讷少言的妇人。
倒真有几分像。
“你兄长和姑娘都是干什么的?都在洛京做活,工钱不少吧?”白发大娘纳着鞋底,艳羡地看着素馨。
素馨越演越起劲儿:“都是苦力活,我阿兄在一家食肆里帮厨,工钱不多,好在能带点吃的归家,饱饱我们口福。我姑娘是个好的——前几年采选过了,去宫中伺候贵人了。”
她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那贵人能好伺候吗?一不留神可是要杀头的!成了宫女连家都回不得,也就听着光鲜些罢了。要不是家里穷,我才不让她去做这个!”
村头的妇人都是有子女的,看素馨说得动情也忍不住叹息:“可不是,咱当娘的就想让儿女离家近些,平平安安的就好,听说现在的皇上一日能杀一百个人哩!孩子在里面可真让人揪心。 ”
周望春本就故作木讷的脸忍不住僵了下。
——一日杀一百个人?这句话好耳熟,她似乎在绮春楼那堆机密文书里见过。
她还想这谣言是不是太离谱,洛京百姓不会信的,想不到竟然是用在这里。
昭文帝不以言获罪,让百姓们难免容易口无遮拦,但是现下情况不同,那农妇刚说完就连忙捂嘴,她身边另个与她有几分相像的妇人接茬:“说起来于小子他阿姐也在宫里做活?”
“是呢是呢,于丫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一去几年,都没见往家里送过信儿。”
“没往家里送过信?是不是人送信了你们不晓得?我家姑娘可是月月都送信来呢。”
“哎呀,这村儿就针大一点儿,有人来给他家送信我们会不晓得?”竟然有人质疑他们的情报工作,那些农妇不依了。
素馨拍拍屁股站起来:“这姑娘家在哪儿?今天我心善一次,让我姑娘帮他们打听打听他家姑娘下落,自己闺女在那吃人的地方,几年没个音信都不担心——这家人也是心大!”
这话一说,大家都联想到了不好的地方,急忙给素馨和望春指路。
素馨带着望春敲响了于家的门,来迎的是一个十六七的男子。
“你们是谁?”那男子壮硕,皮肤精黑,看上去惯做农活,和普通农家孩子没什么区别。
素馨说辞不变:“你爹娘呢?我听说你家阿姐在宫里,我家闺女也是做宫女的,咱们认识认识,说不定还能互相帮帮呢!”
少年挠挠头,一脸憨气:“我阿姐是做宫女的没错,她好久都没给家里带信了。我爹娘在屋里,我去叫他们出来跟你们聊!”
说着,他转身向里屋走去。
素馨和望春等了许久,既没听到交谈声也没见人出来,她们感觉不对,急急冲到里屋。
那少年和一对年迈的老夫妻齐齐躺在地上,嘴巴用破布塞着,胸口破开。
满地的血液里,躺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部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