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春悚然一惊,疾步上前想要探查尸体,却又在血泊前刹住脚步,看向素馨。
素馨冲她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她绕开血泊摸了摸几具尸体颈部,又伸进他们领口探了探。
“衣服里还有余温,应该刚去世没多久,但脉搏呼吸都停了,救不回来了。”素馨取出帕子擦擦手,面色慎重。
修行之人嗅觉听觉都很敏锐,素馨就在门外,却没听到任何动静,杀人者应当是个熟手。
这个屋内窗户小,正常人压根钻不进来,门口又有她们二人守着,所以凶手只是藏了起来,应该还没来得及离开。
素馨拔剑,单手捏诀,警惕地将灵力探向四周。
室内一片静默,周望春蹲着观察了三具尸体很久,忽然出声:“也许并不是他杀。”
素馨听她这么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于父和于露的弟弟神色平静,甚至嘴角带着笑,于母也是如此。
三人一模一样的神情再带上她们赴死的惨状显得诡异,可素馨没有产生惊异的情绪,反而有些悲伤。
因为于母的脸上留着一滴泪。
素馨深吸一口气,用阵法将小院围住,禁止任何人进出。
如果不是他杀,那就应当是自杀,可若是自杀,又是为了什么呢?
村口大娘们说,于家人几辈子都在这里生活,连远门都没出过几次,除却有个做宫女的大女儿,和别的人家没什么区别。
素馨蹲下,平视这几具尸体,手按在地面上。
绿色的枝叶攀延在死者身上,白色小花星星点点,恰好落在穴位之上。
灵光微闪,在尸体穴位经络上连成一个网,素馨借此细细感受着死者体内残留的灵力。
好半晌后,她笃定道:“他们被人施了蛊虫。”
蛊虫在南疆盛行,京中并不常见。
他们所中的蛊虫相对于其他中蛊的人浑浑噩噩的模样,中此蛊人神智清晰,行为处事皆与平时无异。
除却对于施蛊者那发自内心的绝对忠诚。
“刘家人?”望春蹲在尸体身边随口问道,眼睛凝视着于母脸上的那颗泪。
素馨走到她身边一起蹲下:“很有可能。”
周望春蹲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她揉了揉腿,嘟哝着脚有些麻了,语气非常随便地问素馨,这些尸体该怎么办。
“让涤邪堂的过来吧。”素馨凑近看她的眼睛,被望春不自在地躲开。
蛊虫和异人有关,让涤邪堂揽过此事是最好的选择——总比闹到官府那里,又被权势横插一脚强得多。
“你还好吧?”素馨看着周望春,冷不丁地问道,语气温柔关切。
周望春面色冷淡:“以前我还觉得你比花娘子要更像人类,现在看来还是花娘子更有人味儿一些。”
更像人类?
素馨翻身上马,一把将望春拉到身前坐好,又用术法藏起她们的身形。
她比望春要矮一点。
为了不挡素馨视线,望春只得弯着腰,听她在耳边无奈地说着:“不是更像人类,母亲她本来就是人类,只是后来……算了,这说来话长,就不说了。”
“我猜猜,你是在想于母为什么明明被蛊虫控制,心甘情愿赴死,还是会哭吗?”素馨歪头看她,发丝垂落到周望春脖颈上,让她不自在地向一旁躲去。
这用猜吗?
即使被下了蛊虫甘愿赴死,那她真的就会失去对死亡的恐惧吗?她看到自己丈夫和儿子死在自己面前时内心就不会悲痛吗?她又是否会挂念深宫中的女儿,有没有在入秋时添件新衣?
上位者轻易地将人的性命当做棋子,但百姓的性命当真是棋子吗?人与人真的生来不平等吗?凭什么他们可以理所当然的操控平民的思想感情甚至灵魂!
丹若呢?她答应我的究竟是否能做到?
周望春回想起旧时,丹若与她夜里同睡一床,凑在她耳边悄悄问她要不要一起立下壮业。
丹若问她想做什么,她说愿天下太平,为生民找寻立命之道。她问丹若想要做什么,丹若写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问她凭什么师出同门,她样样做得都比那皇子好,可却只能为后而不是为皇?
丹若样样好,学得是女帝亲授的帝王术,却怀着一颗为天下人的圣贤心。周望春跟随她既不为往日情分,也不为她那炉火纯青的用人之道,只为那颗圣贤心。
可是丹若,从望春科举完后她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丹若,等你成为王侯将相的时候,你还会认同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
你还会把目光落在那些平民身上吗?
洛京的嘈杂声将周望春从沉思中惊醒,人群熙攘声让望春目光渐渐清明。
“你跟涤邪堂的那几位应当更熟悉一点,就拜托你去报信了?”
“那你呢?”
素馨轻笑,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我去刘府找证据,你回绮春楼等我。”
“好。”周望春知晓素馨身手好,更明白自己对于她来讲只是拖累,于是乖乖应下。
刘家宅邸并不辉煌,但古朴厚重,此处是昭文帝御赐的宅邸,即使如今三番五次的修缮,刘家人也不愿更换。
素馨早在到刘府一里地时,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层层灵力宛如蛛网,隐藏在周围的各个角落里。
她神色不变,装作路过行人,沿路走远,直到感受不到灵力,才取出一个隐匿气息的画牌叠上敛息诀,进入灵力网范围附近。
本以为这已经足够混过防备,却不想刚跃过墙头,落在刘府的地面上,草丛中就传来沙沙的声音。
素馨脸色一变,下意识的一剑挥出,剑光冷冽,一尺有余的草丛从根处齐齐斩断,随之,密密麻麻的彩色小蛇暴露在她眼前。
小蛇宛若飞箭一般,迅疾刁钻,更可怖的是数量无穷,防不胜防。
素馨疾退,一手捏诀,满地草木疯涨挡住小蛇攻势。
她步法灵动,借着院墙、树枝、屋梁飞跃,顺势进入室内,远离蛊虫。
她透过窗缝往外看,见院中草丛里的小蛇在失去目标后很快安静下来,又各自寻找墙角砖缝藏起,若不细看完全无法发现。
素馨不由蹙起了眉——这些小蛇,好像并不是因为她误触才发动的。
这些小蛇应该是无差别攻击!
只要踏在那处,都会触发陷阱。
他们就不怕误伤自己人吗?
素馨不解,但素馨来不及多想,进入宅子内后,她总觉得有些不安,不由更加谨慎起来。
宅子里像那些小蛇一样只要有人经过就会进行无区别攻击的陷阱不会只有一个,更何况素馨不敢赌她的到来是否已经惊动他人,所以必须选择更加保险的方式来侦查刘府。
她把目光移到墙上挂着的水墨图,轻轻眨了眨眼,眸中溢出笑意。
下一秒,素馨化成一团浅浅的墨色,飞入墙上的水墨图中。
水墨图上,一朵不起眼的素馨花飞速跑过,出现在书桌上摊开的书帖上,一转眼,那素馨花又趁着书帖穿梭进糊窗的纸上。
几经流转,素馨藏在连廊挂着纸灯笼上,注意到有几个侍女从走廊尽头走来。
那些侍女举止规范,就连每一步路的距离都完全一致,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
她们本应年轻鲜活的面庞一片苍白死寂,神情僵硬,不像人类,倒像是一群木偶。
素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从中选择了一个提着食盒的侍女,跃进她腰间挂着的纸扇上。
作为画灵,她只能在纸墨有痕的地方穿梭。
这个侍女提着食盒,定是要往主子们那里去的,有恰好带着纸扇,是素馨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躲在纸扇上跟着侍女绕过连廊,穿过院子,走入一间屋子内。
那屋子家具一应由名贵的木材打造,内敛华丽,却偏偏纱帐字画、香炉花瓶全无,光秃秃的摆着黑沉沉的桌椅柜橱,好像棺材一样。
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公子,他坐在同样黑沉沉的轮椅上,黑绸遮目,面色比雪还白。
许是听到侍女来了,他稍稍扬了下头,说了句:“有劳了。”
侍女恍若未闻,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将几道饭菜汤品摆好,自顾自地屈膝行礼,转身离去。
素馨没能找到用来隐藏的字画,就连这屋内的窗户也不是用纸糊的,眼看那小公子目不能视,素馨索性就直接现身。
她轻手轻脚地在屋内走动,一会儿翻翻书桌,一会儿摸摸百宝柜,但书桌无书,柜子里也没有摆设,最后竟是一场空。
目盲的小公子似乎并未发现屋内多了个人,他捡了个鸡翅膀,又挑了两筷子青菜,还泡着鱼汤用了小半碗米饭,最后从点心盘子里摩挲了好久,选了个鸡油卷儿。
一无所获的素馨托着下巴,盯着他用餐,心想这小孩儿看上去羸弱,饭量也不大,但吃得倒香甜。
等到那小公子吃得差不多了,正拿着帕子擦嘴巴的时候,素馨还在思考怎么说话,才能吓得这小孩儿老实交代,又不至于留下心理阴影。
只是她还没想好,那小公子就先开了口:“你是饿了吗?要是不嫌弃,可以吃点点心。”
“我们府上的点心很好吃的。”小公子强调道。
素馨一惊,他何时发现她的?实在诈她吗?
素馨很谨慎地没有搭话,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掌中。
小公子没听到回应,又说道:“你别害怕,你一翻墙进来我就知道了,是我帮你瞒了下来,才没人过来搜查。
“外来人,我只是想跟你进行一个交易。”小公子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温和,看上去颇好说话。
“什么交易?”素馨谨慎地看着那腿瘸目盲的小公子,手里长剑寒光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