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有些愣怔地抬头看他，顾清慢慢的收回了手，双手又攥在一起：“你不想我回来，我知道了……”声音委屈巴巴的。
温梨：“……”
温梨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再次问他：“顾清……司……那位贵人应该告诉你了吧？过段时间县里可能会发生很严重事情，你不是还有家里人吗？你还可以说服你家人，让她们也脱离危险。”
顾清的睫毛颤了颤，头又低了不少。
“……我家里人，是不会听我的话的……”低垂的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失落与怅然。
温梨略微思索了番，小心开口：“我不是记得你还有个对你还不错的妹妹吗？她应该会听你的呢？”
温梨对顾清家里的情况还是有点印象的，虽然文里并没有过多提及她们……
不出所然，顾清果然迟疑的抬头看了温梨一眼。
温梨静静的等着他开口，过了好半晌，顾清才凝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妹妹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回来……”
温梨懵了，“啊？”
“妹妹遇到了些事情……”顾清抿了抿唇，转而问道：“你知道我娘为什么要将我嫁给你吗？”
顾清用一种近乎灼热的眼神看着她，温梨看着这双眼，将喉咙口那句“自然是你娘爹不够爱你”这话咽了回去。
温梨摇摇头，问：“……为什么啊？”
顾清眼神移开，投向虚无的空气中，神情带了几分茫然。
“大概在一年前……妹妹出去给人做工，此后便一直没回来，家里人递出去的信也总没有回音……直到半年前，突然有人传信回来，说妹妹在外面遇到了些事，惹了灾，要拿钱赎命……”
“娘爹一直联系不上妹妹，那信上所写的有关妹妹的信息又是那么真实……娘爹慌了神，想着总要将人命先保下来，于是四处借债……”
“……所以，你娘爹才这么着急将你嫁出去，就是为了拿钱去赎你妹妹？”温梨眼中多了丝心疼。
顾清轻轻摇了头，笑容苦涩，“原本娘爹是想将我嫁给更有钱的陈员外，可陈员外却新得了一位貌美小夫，陈员外与小夫感情正浓……我娘爹被吃了回闭门羹。”
说到此处，顾清忽然轻嗤了一声：“……一时之间娘爹竟找不到我的去处……而又正好……”
顾清眼神有些躲闪，“……总之我便来了温家……有时候人的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顾清所说的断断续续，温梨却听清了始尾。
顾清的妹妹在一年之前出去赚银子，可在半年前却被歹人传信温家二妹已经受人挟持，要顾家人拿钱消灾，顾家为凑齐赎金打算将儿子卖了，可因要钱要的急，短时间想找富贵一点的也来不及，只有当时因意外没了女儿的温家人同顾家一样着急要人，因此两家直接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在街边就将这桩买卖给谈成，顾清也由此嫁入温家。
气氛突然有些诡异。
温梨再次咳嗽了一声，才道：“那你娘爹也拿到钱了，你妹妹回来了吗？”
顾清沉郁的摇了摇头，“没有，之前娘爹就给歹人送过一回钱，只是那歹人说还不够，等她们再凑了钱要去赎二妹时，已经找不到那歹人了……”
“啊？那之前送的那些钱不也打了水漂了？”
顾清点点头，眼里是化不开的忧愁，“二妹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温梨沉默下来，她似乎已经有些明白顾清为何非要留在这里的原因了……大概是怕二妹回向庆县找不到他吧。
那时顾家二妹可能永远也想不到，那时的向庆县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她出走时可有和你们说要去哪做工？”
“没有……她只是经朋友介绍，要出去赚银子。”
不知为何，温梨突然想到后世有人被朋友骗到缅甸嘎腰子的新闻。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介绍你妹妹去的那朋友……回来了没？”
顾清再次摇摇头，“都不见了……”
“……怎么会都不见了？”温梨忽然打了个寒颤。
如果那歹人真想要钱的话，为什么顾母在第二次送钱时就联系不到他人了呢？
而且这里医术这么落后，歹人挟持了顾二总不可能是拆了她零件去卖……
这朝代多的是穷苦人，将人挑断手脚筋做职业乞丐好像也不太现实……
唯一将人发挥到最大价值可能的……大概就是被卖到别处做黑工了……例如搬砖做苦力。
……做苦力？
温梨猛的将头抬起来，她脑中浮现出今早与司凤的谈话来……
“你这么知道这是两件事？”
……
“那些被杀了的人，是当初建造水闸的工人……”
……
“……若是计划出现一丁点差池，我不介意福云寺的侧院多添一具牌位。”
……
明明不甚冷的天里，温梨全是却像被冰冻住了似的……
顾清注意到温梨的异常，担忧的抚上她的肩头，“梨娘，你这么了？……是不是我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话？抱歉……我没有向你抱怨的意思……我。”
话还没说完，顾清的手被温梨猛的攥住。
顾清指尖触及到一片冰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又不过一息之间，顾清快速反应过来，反握紧了温梨的手。
“梨娘，你是不是很冷？”
“顾清……”温梨咽了咽口水，丝毫不掩饰面上的慌乱，刚刚被顾清抚平的秀丽眉头再次皱起，她道：“我知道你二妹在哪里。”
顾清愕然抬眼看着温梨，满眼的不可置信。
夜已渐深，明月高挂，一片寂静的黑夜里，晚风呼啸如鬼魂，女人脚步一顿，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脚尖微转，长臂一伸，面前的木门悠悠打开，露出空无一人的卧房来……
寅时的寺庙黑的深不见底，空旷的似是空无一人，温梨与顾清猫着身子，贴着墙面小心翼翼的往侧院走去。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许是有些紧张，被有些阴凉的晚风吹着两人交握的手都冒出了几丝冷汗。
福云寺算在向庆县算是建的较大的寺庙了，那日只听邱玟说是侧院，却不知道是哪间侧院，温梨霎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梨娘不如我们分开来找吧……”身后传来男人的低语，声音很小，尾音还带着丝颤动。
“不行。”温梨想也没想便摇起了头反驳了顾清的提议。
“她们在侧院藏了那么一大批罪证，不可能不派人盯着，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搭进去。”
顾清垂了眼睫，夜色朦胧，连看清的身形都有些费劲，更别说看到人的表情了，温梨只听得一声细语，“这……本就是我的事，我很感激梨娘愿意将这种可能告知于我……后面的路，还是我一个去……”
顾清的话霎时停住了，不为别的，只因身前背对着他的女人将握着他的手再次紧了紧，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
“这夜这么黑，若是有人守着，也应是会点小灯的……我们先慢慢往前看看。”
顾清：“……”
他没再说完刚刚那句未说完的话，只闭上嘴默默的贴近了她身子。
……
“哎，天天守着这东西也怪瘆人的……这到底什么时候运出去？”
“冤魂想要往生，须在佛像下念经超度九九八十一天……快了快了就要快了”
“就县令大人爱搞这些虚的，还非得请人给她们刻牌超度……若是误了事……那才是真正的佛祖显灵。”
“拿谁的钱替谁干事，老何这话你可得赶紧呸呸呸……”
福云寺一侧偏僻最不起眼的侧院里闪着细微的烛光，隐隐约约两个人影低声交谈。
温梨和顾清躲在院门口侧边的荒废石像后面，顾清死死的捂着嘴，害怕从自己嘴里溢出呜咽。
在来之前，温梨也早告诉过他，这或许只是一个猜测，顾清也一直安慰自己或许这是个误会。
但当真的亲耳听到在向庆县的某一处藏着那么多牌位时，他心中终于迟来的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忽然有些后悔央求温梨带他过来了……他害怕，他实在有些害怕了……
温梨迟疑一会儿，还是轻轻拍了拍顾清的背，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温梨看着里面微弱的一丝灯光，不由的咬了咬牙，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绝不能止步于此。
可……要怎么进去？
“老何，老符，去前院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
陌生的人声突然从身后响起，温梨来不急思考一把拽着顾清往下拉，两个人身子几乎低的要贴在地面，一时竟连呼吸都不敢了。
院外忽然走来一个秃头女人，举着根小巧的火把，目不斜视，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面的两人，大步向发着微光的院内走去。
陌生女人的话引的那两人齐齐侧眼。
“酒？哪里有酒？”
那名名叫老何的女人眯了眯眼，守夜还有酒喝？这可是出来没有的待遇。
女人手指往院外一指，“在前院，方丈给你们温了酒，我喝过了，先来替你们守守。”
“方丈？”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怎么，不喝？”秃头女人脚步停顿，身体做出欲要返回的姿势，道：“那我回去了？”
“别！”另一女人拍拍身下的灰站了起来。
“即是方丈给的，那怎好驳了面子?我这就去!”
夜风沁凉，此时来一杯温酒可谓是人间一幸事，傻子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