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匆匆停牛车,顾存山一个翻身利落下去,转身抬起手,扶着乔安下来。
到堂屋一看,果然是来福客栈小二的弟弟。村长李干柴正陪着人喝茶,那人一见顾存山,立马站起来笑迎接,拱手作揖道:“恭喜顾童声,贺喜顾童生,您可是这次的府案首呢!”
乔安抖抖睫毛,瞪大眼睛:“什么?”
其他人也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儿,李干柴更是诧异,脑子跟浆糊似的,连简单的几个字都差点听不懂了:“后生,你说的都是真的,怕不是唬我们的吧?别说是俺们村,就是镇上都多少年没出头名了,这可不兴开玩笑!”
小二弟弟满脸认真,信誓旦旦:“我干的就是这份活儿,还能传假消息不成?您老要不信,等衙门的布告贴出来,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眼见对方有较真的劲儿,李干柴连忙摆手:“没没没,怎么会不信你呢,辛苦小兄弟大老远跑一趟,哎!村里好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了,真叫我脑门发懵。还歹是你啊山小子,以前我就看出你不简单,真叫你读书给读出名堂来了。”
“我这就去同几位老叔公商量商量,看看这事怎么操办。”李干柴笑呵呵往外走,一想这案首出在他辖下,脸面沾光,镇长肯定要叫他去好好慰劳一番,不免得意,身心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没想到一打照面,就见着院外吵吵囔囔踮着脚奋力张望的一群人。李干柴抬眼一扫,哪家哪户的门门清,猜就是孙夫郎撺掇的。
他想当看不见,偏生有好事的大嘴巴凑上来打听,还挤眉弄眼的:“村长,这乔家出啥事啊,连你都请了过来?难不成是姑侄俩分家,我就说,安哥儿以前心气高,心眼小,难能真忍得了乔大花赖在娘家,怕是受不了这门穷亲戚罢!”
旁边的妇人夫郎跟着哄笑,李干柴拉着脸:“瞎扯什么,乡里乡亲的,心思学这么坏小心自家遭了瘟。”
众人嘴一紧,眼神打飘脚一退,站在前头孙夫郎就被凸显了出来。
孙夫郎狠狠瞪他们一眼,甩甩帕子直顶顶望着李干柴,料对方一个汉子不敢同哥儿动手,拿出打骂仗的架势,牙尖嘴利道:“啧啧啧,话没必要这么难听吧,我们也是来瞧瞧能不能帮得上忙,关心乔家呢~这人哪倒霉,总不能赖到路人身上吧?”
乔大花眉毛一横,端起杀鱼洗鱼的一盆水,干脆利落往外头一泼,不偏不离,正正好全中在孙夫郎脚下地上,溅起半身泥点子。
孙夫郎顿时发出尖锐暴鸣,指着乔大花气得直打颤:“你!你!啊啊啊啊!乔大花,这可是我新做的春衫,去死吧你!”
说着伸出两手就要去掐对方,乔大花常年干活,有的是力气,胳膊一扭腿一夹,“啪!啪!”两巴掌就扇了上去,“叫你瞎扯淡,我家的事碍着你惹着你啦,成日里咒骂我们,真当我是面人儿,任你拿捏不成?!”
李干柴反应过来,连忙呵斥道:“干啥呢干啥呢!你们还不快给他俩拉开?”
乔安听见动静出来,就见着丢了一只鞋的乔大花和身上泥巴水混着浆的孙夫郎,各有各的狼狈,正低着头挨着村长训。
再看姑姑眼里委屈巴巴,一把护在人前,沉着脸死劲盯着孙夫郎。
李干柴明媚的好心情全被搅和完了,对着乔安还能有两分好脸,对孙夫郎,则是毫不留情打翻了他的小算盘。
“你越巴望人家过得惨兮兮的,人家的日子就越是红火。本来我想压一压,正式宣布这件事,你非要闹这么一场,如今山小子是板上钉钉的童生,你这般胡搅蛮缠,恼了人还不赶快掂量掂量,非要惹出祸事叫孙老大休了你不成?”
孙夫郎脸顿时煞白,结巴道:“村长,你说……说真的啊?就顾存山?以前还是乔家的长工呢,真有那本事不早就跑了,怎么会偏偏咬着乔家这块烂石头不放?”
“孙招!”李干柴凶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还有你们,还不赶紧散了?”
其他人早在听见顾存山考中童生的消息就已经六神无主了,被李干柴一吼,怵怵诺诺“哎”了声,扶着孙夫郎光似的逃了。
李干柴骂道:“尽是些糟心事!”又同乔安嘱咐两句,驼背叹气走远了。
乔安扶着起乔大花从后门进屋,舀水让她擦洗,洗着洗着,两人一对视,噗嗤笑出声。
乔大花:“姑姑厉害吧,打得姓孙的满地找牙,叫他再嚣张,今后估计都逮绕着我走!”
乔安露出白牙:“他活该!上次蔡阿婆的事我就狠狠给他记了一笔,还敢找上门来,姑姑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顾存山掀开草帘走过来,听着他俩对话,顺道牵起乔安的手:“还是要招呼点,别气坏自个儿。”
乔安转着眼睛看他:“小二弟弟走啦?”
顾存山点点头:“我拖着他喝茶,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才送人出去。”
乔安:“那就行,最怕他们跑消息的乱说,对你的名声不好。”
顾存山笑笑:“多谢安安关心,不妨事。”
乔大花看不下去他俩这么腻歪,故意咳嗽两声。乔安立马红了耳,甩开顾存山的手不去看他。
顾存山厚脸皮,黏黏糊糊凑上去,十指交握,换了个比先前还要亲密的姿势,喊了两声“姑姑”,带着乔安回卧房说小话去。
第二天消息就传开了,人人道:“这不能吧?”“真的假的?”“怕不是唬人?做梦疯了?”
一整个上午,光是装作路过的就有几十人,乔大花坐在院里,该择菜择菜,同张婶田大婶说说笑笑,却是没问外头的人一句,只叫想打探消息的抓耳挠腮。
也叫这些人心里直犯嘀咕,乔家看着不和平常一个样嘛,真能真学出个童生出来?说笑不是?
原先村里不少人家就因为乔家乍富而心里有刺,如今人家更伤一层楼,叫他们怎么睡得早。
张婶圆盘喜庆的脸上挂着笑,拉着乔大花打听,却是真心实意的祝福,一个劲的感慨道:“好呀,俩孩子争气,你以后有的是福享喽。”
乔大花脸一红:“嗐,难能都指望他们,担子歹多重啊,我生怕他们多操心,耽误了自个儿呢。”
田大婶哈哈爽朗笑:“你就是在瞎想,我瞧着你家这俩肯定出息大。说说安哥儿,大半年的功夫铺子支起来,青砖瓦房盖起来,比村里多少汉子都强,再说山小子,谁不是读个七八年才有指望,你这倒好,转眼就得了个童生,这运气真是羡煞人哪!”
乔大花被夸的高兴,干活都更有劲,让狗娃帮忙把施工队的饭食送过去,这才得了闲在屋檐底下坐着歇会儿。
就见顾存山和乔安说说笑笑推门回来,紧张问道:“看到榜啦?真是案首?”
乔安眉毛弯弯,甜甜道:“嗯!‘顾存山’三个大字明晃晃挂在上头呢,我陪哥哥去了趟私塾,陈夫子说镇长明日要见哥哥,叫他好好准备准备,考校功课时别出岔子。”
以往的童生哪有这个待遇,毕竟平远镇每年或多或少都有人考上,但府案首,还是头一回。往年的案首最低也是止步于举人,院试就在七月,眼看小三元有望,镇长肯定要鼓励一番,顾存山考好考差,都能算在他政绩上。
乔大花喜不自胜:“真是不得了,还是镇长指名要见。”
乔安抓着乔大花的手,叽叽喳喳兴奋个没完。
顾存山纵着他,有些无奈,眼睛却明亮,嘴角的笑就没下来过。想起什么,适时出声提醒:“姑姑,下午上镇送狗娃去武场,别忘了给他收拾东西。”
乔大花一拍脑袋:“哎呀!光顾着高兴了。”她探头里外寻了一遍狗娃,没寻到,“这小子送完饭不知道又去哪野去了,等他回来叫他自个儿收拾。”
顾存山倒了水,叫乔安润润嗓子,他们仨又讨论了办席宴请的事儿。
正巧李干柴来了乔家,也是说这档事:“村里几个老叔公高兴的很,说咱村好不容易出个童生,要风光大办一场。一半你们自家出,一半我们几个凑,叫全村人都沾沾喜。”
乔安没意见,提出收的礼钱对半分,总不能叫李干柴他们干掏钱,一时不觉得,长久以往积了怨就不好了。虽然回不了本,但叫人心里舒坦。
李干柴越看乔家越是顺眼,虽说促进村中教化是他这个村长的责任,但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乔安的做法既妥帖又体面,这一出一进,花小钱办大事啊。
商量好三日后在村晒麦场那办,摆桌请人李干柴全都包揽了去,顾存山从旁协助,很快,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白云村,人人碰见就是唠这事。有的人家甚至一连几天白水煮菜,就等着吃席吃够油水,好不叫随出去的礼钱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