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清,洛念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抬步走进殿中,像行于乱葬岗的恶鬼,踏过满殿的尸体,直直朝她走来。最后停在了阶前,抬头看向她。
准确地说,是看向龙椅上的帝后。
低沉的嗓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响起,飘散进洛念的耳中,那是他对着死去的陛下说的话。
“瞧瞧,多可怜,多凄惨啊。若是当初你同意了和亲要求,把念念嫁给我,哪来这么麻烦的事情呢?”
念念?嫁给他?
我?他是要娶我?
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灭了大夏?
舅舅舅母、父亲、裴侯爷、裴信、兄长……
她身边的人,手握权利的这些人,每一个人都很好,都有在好好的治理国家。她和师父游历时,经常听见百姓在称赞他们。
她死死盯着阶下的人,试图看清那张面容。
捡起脚边的那把短剑,洛念缓缓起身朝他走去。可是刚下了一级台阶,不知为何,她动不了了,只能握着短剑站在原地看着这个面容不清的男子。
她听见他说:“既然她死了,那你,还有这几个阻挠我们在一起的杂碎,就一起死吧。就当你们为她的死赎罪好了,她见到你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猖狂,却又带着道不明的悲凉。
洛念捏着短剑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她在这笑声中吼道:“我一点也不会开心!我哪怕不嫁给裴信,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疯子!我会杀了你!”
像是听见了她的话,笑声停住了。
只听得他低沉的声音悠悠传来:“哦,对啊。你让她嫁给裴信,她好像很喜欢,所以我把姓裴的杀了。不知道吗?他死的可惨了,被我捅了好几刀扔进了墨河。”
说完又低头掩面笑起来,好像这样的事情让他兴奋,活脱脱一个疯子恶鬼的模样。
洛念浑身气得发颤,却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眼不去看 大声吼着试图掩盖住他的声音。
“够了别说了!你到底是谁!你凭什么杀了他们!疯子!你是个疯子!”
可是不管用,他的声音还是落入了她的耳中。
洛念听着落入耳中的字句,诧异的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嘴唇翕合,声音渐远,面容稍微清晰起来。
笑声停下,他说:“四年前在云州,我就喜欢她了。好心求和你们不肯,那就只能这样了。说起来,我当初留在大夏没回濛滋还是因为她呢,最后还方便了我入军营。你们的将军也不过如此,连我的身份都没办法查出来……”
记忆渐渐回笼,洛念的眼神逐渐清明。
想起来了,是远鞑图。
她要找的是远鞑图,是那个隐匿在大夏军中的濛滋将军。那是她从前世到这世一直寻找的人。
手指轻颤,她终于可以动了。
她捏紧手中的短剑冲上前去,刺向阶前人的心脏。
没有血液流出,周遭的场景却在快速消散。
剑尖没入身前人胸膛,他的脸依旧模糊不清。不过与他记忆中的远鞑图不同,这个远鞑图没有带面具。
他没有随着周围消散的场景一般再次归入黑暗,也没有因她的攻击面露痛色。
他好像在笑,一手抓住胸前的短剑,一手抬起似要触摸她。
洛念迅速松手后撤拉开一段距离。
手僵在半空,远鞑图好像并没有因为她的举动而表现出任何愤怒不满。
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洛念明显感觉到,他好像更开心了一些。
“对,就该是这样。这才是我做了这些事你该有的反应才对。”他这样说着。
很快他的情绪又低沉下去,喃喃道:“这是梦吧。如若不是你的尸体还在我的寝帐里放着,我都要以为那你是骗我的,你真的活过来了。”
洛念脑中一片混沌,她好好站在这里,为什么都在说她死了。
远鞑图说这些就算了,就连方才,他的舅舅也这么说。
但她的思绪就像是在梦中一样被局限,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觉得愤怒,张嘴也不顾仪态大骂道:“有病你就找大夫,说谁死了!本小姐活的好好的,不光这样,我还要杀了你,将你千刀万剐,然后将剩下的骨头挂在城门上,为大夏枉死的人……”
她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因为她知道,哪怕是这样,死去的那些人也回不来了。
这个人灭了她的国家,哪怕杀了他退了敌军,大夏也不会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大夏了。
江山依旧,故人不再。
亲人、朋友、爱人……这些她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
她连守护这个国家的动力都没了。
远鞑图不知何时融进了黑暗中,洛念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驻立在那里。
她提起裙摆往前走了一步,周遭开始亮起来,所有的回忆似流水一般从她身边经过,却也如流水一般捉不住。
“师父,这次的剑法太难了,可不可以换一套啊?”
“随你。反正没学成本事的也不是我。”
“我学,学还不行吗?师父您别走啊,我错了!”
“师妹,手又破了吧。快试试我新研制的药膏,比之前那个效果更好,保证你明天手上一点伤都没有,状态完好去练剑。”
“呵呵,难为师兄这般费心了。”
“念念,你知道姓裴的今天在朝上怎么说你爹的吗?不过没关系,我有你这个贴心的女儿,比他那个一年到头不着几次家的儿子好多了。”
“裴小将军是为了守护大夏。爹您就别老是和裴侯爷置气了,再说,我以前不也一年才回来几次吗?”
“哟,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我才是你亲爹!明天就去找陛下把你这婚给退了。”
“妹妹,别信爹的话,你是不知道他对我这个妹夫多满意,自我回京后最常听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裴信’,幸好我家夫人不这么想。”
“爹和念念都在呢,你少贫,正经些。”
“念念,宫中新来了一批成色极好的玉石,你舅母一早就让礼部那边设计了好几套图纸,就等着你去挑了。对你比对朕还积极,也不见得给朕设计设计。”
“陛下也戴珠宝?既如此我让人把那几张玉佩、腰带、玉冠的图纸撤了,换成钗环耳珰,您就每天带着去上朝好了。”
“别啊夫人,我错了。玉佩好,就玉佩!念念,快!和你舅母去挑去。”
“殿下,宫里派了嬷嬷来教授礼仪,顺便婚服也送来了,您的盖头绣的如何了?”
“呃……应该快了吧。”
“喂,嬷嬷今日来时问我盖头的事情被我搪塞过去了,你修完了吗,裴小将军?”
“嗯,我去给你拿。”
“不愧是裴小将军,绣的真好。练了多久?”
“没多久,看来也是让我找到你不擅长的事情了。”
“刺绣就是很难嘛。怎么,你又想下棋了?行啊,我奉陪。”
“很晚了,臣该回去了,殿下。”
“这种时候开始君臣了,每次闯我闺房时怎么想不起来呢?”
“难道不是因为侯府守卫森严,殿下每次都被当成刺客,怕被发现才让微臣来寻你的吗?”
“咳咳,有这回事吗?不记得了。”
回忆一帧帧在眼前闪现,洛念的思绪也随着记忆中的自己不断变化。
时而开心,时而愤懑,时而忧伤……直至看到最后,那些人出现在她身前。
她提起裙子奔向他们,却从他们之间穿过,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自己身旁离去,越来越远,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帐外依旧是黑暗的,除了巡逻士兵整齐的步伐,再无其他。
所有人都陷入了梦境,她也不例外。
帐中只点了几盏油灯,烧的久了,火光并不亮堂。
洛念醒时脑中一片空白,迷茫地盯着帐顶,缓缓眨着眼。
待稍微清醒过来后,洛念轻轻动了动手指,手心好像有东西。
还没来得及查看,榻边立刻有了动静。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