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陆无尽目如寒冰,冷冷看着他,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缩回了小南柯身后。这个梦境太奇怪了,处处透露着怪诞诡异,陆无尽早该警惕起来,从发现循环那一刻起,这个梦境就不受他掌控了。
反倒是南柯。
他好像熟知这里的一切,所以一点儿也不担心,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是他太厉害,还是他早就经历过?
陆无尽低头看着小小的南柯,这张脸刚才还出现在他身边,只要他想,这张脸的主人就会把脑袋凑过来,柔软的发丝就会扫过陆无尽手心的纹路,如此契合,如同刻入骨血。
陆无尽浑身发麻,从南柯,到秦沂,再到江行舟。四人相遇不久,他们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江行舟怎么认识的南柯?
这么准确且毫不犹豫地喊出南柯的名字。
所以冲出去救人是他作为警察的本能,还是因为他跟南柯早就认识?
这个梦境是原本就这么简单,还是有人已经扫平一切障碍?
陆无尽不敢深想,久违的混乱感冲过来,他像是被拍在沙滩上的鱼,动弹不得。
他轻轻推开这些孩子,转身想要出去,“南柯......南柯?”梦境内的所有疑点冲击着他,他急于寻找一个答案,谁都好,拜托给他一个答案。
“秦沂!江行舟!——”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秦沂破音的喊声——“江行舟!!!”
地不再动山也不再摇,陆无尽冲出房间,灰尘缓慢散开,另一边的走廊尽头阳台围栏缺失了一半,走廊里处处狼藉,地上满是颤抖的痕迹,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甚至能够看见二楼。
透过那个钢筋交织的洞,他又一次看见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身边跟着一个南柯,小孩模样,穿过走廊,回到213。
他抬头,迈步走过去,和楼下的陆无尽擦肩而过。他知道底下的自己抬头也看不见自己,一如自己当时在二楼看不见楼上的陆无尽。
陆无尽大步穿过走廊,两边的房间小窗格上露出一张张脸,他看也不看。他知道那是自己,或是南柯,又或者是秦沂,是从前一遍遍进入过这个梦境的自己和他们。
也是在这个梦境里失败了的他们。
所以江行舟的梦境不是简单,而是在一次次的循环中“有人”已经扫雷。
陆无尽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经成了跑的程度,背后那些小孩子都跟了出来,站在房间门口,为首的正是“陆无尽”四人,面无表情看着走廊里奔跑的陆无尽,像是在目送他的离去。
陆无尽看见阳台边上有一只手,指尖发白,紧紧扣着地上。血肉被钢筋穿透,如一根钉子把这只手钉在阳台边缘处,如果不是这样,恐怕这只手的主人根本撑不到现在。
走廊里并没看见他们三人的身影,陆无尽越来越近,短短一分钟,这半条走廊像是被血染红,裸露的钢筋上不知挂着谁的血肉,残破的水泥上不知是谁的身体组织。
陆无尽几乎是跪在阳台边缘,骤然的变故让他很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他心乱如麻的那短短时间里,他们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无数次失败的绝望被这场景唤醒,一同袭来,陆无尽本就被折磨得鲜血淋漓的内心再度被放在粗粝的地面上磋磨,一遍一遍,连骨带肉。
他看见自己和南柯一起站在楼前,看见两人一起走进来,又看见秦沂为了救江行舟被NPC拖行,扭曲的身体昭示着他身体骨头断裂;
他看见自己和南柯在竹林里,人偶一层层如海浪一样围过来,南柯挡在他身前,威风凛凛;
更早的画面闪过去,在林静的梦里,在李晓楠的梦里,南柯一次次介绍自己。
“又见面了。”
“我叫南柯。”
陆无尽头疼欲裂,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伸手想要去查看挂在阳台上的到底是谁。
“南、柯。”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无尽动作顿了顿,回头。
南柯走近蹲下,笑眯眯看着陆无尽,又越过他肩膀看向被钢筋钉在水泥里的手掌,森森白骨在殷红血肉中隐隐露出,伤口缓慢地撕裂,延长了痛苦。
陆无尽像是抓住了稻草,他朝南柯伸出手,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南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柯眼睛眯着,心情似乎很好,双手撑在地上,身上鲜血涌出,一双眼睛却无比狡黠。
陆无尽的手收了回来。
这双眼睛和南柯一模一样,却带着与他不一样的疯狂。
陆无尽反手拼尽全力抽出钢筋,断裂的钢铁坚硬锋利,钩破他的手掌,他伸手抓住了阳台上的那只手,由着重力带着自己滑过阳台,不断下坠,下坠。
面前熟悉的脸变得扭曲,然后怒不可遏,似乎不相信陆无尽能在这么短时间就辨认出来。
又或许在生死关头,在明知前路是死路的情况下陆无尽仍义无反顾拉住南柯的手这一动作,表明南小柯又一次被放弃,他无法相信,有人会在死亡面前不选择生的机会。
但事实如此,鲜血淋漓地展现在他面前。
两条伤口里的鲜血流出来,交融,流进彼此的血管,逆流而上,牵引两颗心脏的靠近。
“陆!无!尽!”
南小柯的声音里满是不甘,伸手要抓陆无尽,后者却被阳台下的人拉进怀里,血肉模糊的脸从陆无尽身后露出来,鲜血让他双眼猩红,隔着越来越大的距离与南小柯对视。
“滚。”南柯对他做了个口型。
南柯收回目光,鲜血流进眼睛里,又被陆无尽抬手拭去。两个人明明都没说话,却像是已经交流过千言万语。
南柯还是伸手,伤口撕裂般疼痛直达心底,他用仅剩的体力拉住二楼突出的阳台,问:“有话要说?”
陆无尽想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往下看,是秦沂和江行舟,往上看,是黑沉沉的天空和几近疯狂的南小柯。
南柯的力量不足以爬上一个安全点,陆无尽能看到他手臂在颤抖。
于是说出口的话变了。
“你会死吗?”
“你怕我死吗?”
“........”
“害怕吗?南柯,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南柯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已经做好了被陆无尽质问的准备,可陆无尽一开口,说得是他完全没想到的话。
他怔了一秒,问:“这是邀请,还是表白?”
陆无尽微微昂头,没有回答。
南柯忽然笑了,牙缝间都是血。
“不管是哪个,我都不拒绝。”
濒死前的告白,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带着势不可挡的意气,是生死比之你也不过尔尔的坚定,如此令人着迷。
死亡不是终点,是开始。
南柯松开手,耳边的劲风呼啸而过,即将到来的不仅是死亡,也是失败。南柯凑近,在他耳边用极快的语速说道,“陆无尽,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在黑暗中杀出生路来吗?”
陆无尽还没来得及回答,巨大的力量与他们的身体对撞,强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感受到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三楼的高度不足以瞬间失去意识,痛苦在漫长的等待中被延长。
南柯肩膀上的傀儡娃娃瞬间四分五裂。
南柯咳出一口血,他在坠楼之前已经受过严重的伤,但这会儿他仍旧强势地要抱着陆无尽的身体,骨刺穿出来,刺穿他的手臂,像是将两人钉在一起。
这下子他想松手也松不了了。
“对不起......”南柯说,每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口血,“是不是很疼?”
陆无尽盯着他这张脸,他没有力气再爬起来,耳朵里嗡鸣不止,南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只留下眼前已经模糊得看不清的脸。他不知道南柯在对不起什么,是没解决这个梦境,还是让陆无尽受了伤?
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也不是他能改变的,就像陆无尽好不容易意识到循环的存在,可事情已经走到了结局。
南柯用另一只手给陆无尽擦干净脸上的血,陆无尽的视线清晰起来,他看见南柯满眼愧疚自责,也看见他胸口穿出的碎骨,血肉模糊之间,森然白骨上还沾着血肉。
这个时候,死亡似乎是解脱。
陆无尽有复活卡,南柯应该也不会死。
但南柯不想陆无尽在等待中“死亡”,陆无尽也压根不会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痛苦。
“在以往的梦境中,你也会这么等死吗?”在无限的恐惧与痛苦中,一个人躺在冰凉粗糙的地面上,眼里只有灰沉的天空。
南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
南柯抓住胸口刺出来的肋骨,缓缓往外拉扯,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非常人能够忍受,可他一声不吭,额头青筋暴起。陆无尽突然明白他要做什么,从剧痛中清醒过来,伸手想要拦住他,“别......南柯.......不用这样、不要这样......”
他头一次觉得语言如此苍白,在梦境中如此无力。
南柯扯扯嘴角,笑了笑,嗓子像是沙砾摩擦过的嘶哑:“我愿意.......”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在疼,陆无尽也在疼,不知是汗还是血还是泪的液体滚过两人之间,他看见陆无尽剧烈的喘息之下掩藏的情绪。
更多的理由都被藏在“我愿意”三字之下。
那边秦沂撑着爬起来,“南柯!”
但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力气爬过来阻止,江行舟仰面躺在地上,身体上全是血洞。陆无尽不知道这样的他在现实里还能不能活下来。
秦沂声音嘶哑,“你们都不要命了........你们都不要命了.........”
陆无尽也张嘴想说话,想要拦住南柯,南柯一用力,一条肋骨便被他生生拔出来。外力撞击下肋骨已经断裂,端口锋利如同刺刀。
“忍一下,出去就不疼了。”
“你怎么知道我怕疼?.........”陆无尽全身都疼,疼到他无法呼吸,恨不得咬舌自尽,结果根本感受不到舌头的存在,牙齿也轻飘飘没什么力气。
陆无尽心里有太多问题,想要找个答案,可问题太多他不知道从何开始,到最后也只能选择一个最近的。南柯的肋骨悬在他胸口之上,迟迟不曾落下。
南柯整个人都在颤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太过挑战,也太过恐怖,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看着陆无尽,又是最初那种悲戚的神色,好像陆无尽欠他什么一样。偏偏又扯着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最后变成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难看神情。
“我说了啊,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南柯的血流到陆无尽身上,此刻已经分不清楚是谁的血,一样的鲜红,一样的温热。南柯继续道,“要获得你的信任真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功亏一篑,我不想再等了,陆无尽,我求求你了,快醒来吧.......”
陆无尽不解:“为什么,是我醒来?”
南柯神色悲壮,又像是临别前的不舍,他握紧骨刺,轻声开口:“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陆无尽,别让我等太久。”
陆无尽仍旧疑惑,但在剧痛之下已经无法思考,骨刺落下穿进心口,心脏在一瞬间被摧毁,这个还在试图泵出更多血液供给身体的脏器有力得跳动几下,缓缓平息。跟身上的其他伤口比起来,这道致命伤反而显得没有那么疼了。南柯没下死手,骨刺在距离心脏还剩一厘米时怎么也落不下去,但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
这样就够了,在受到巨大的生命威胁时,即便是入梦者也会被强行脱离梦境。南柯本以为三层高楼落下即可满足这个条件,但眼下看来,比生命威胁更先来到的,是南柯再次离开的信号。
于是陆无尽极力想要留下来。
于是南柯极力想要送他出去。
最后,他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南柯,你到底是谁?”
南柯收紧手臂,鲜血把两人染成红色,这样的鲜红蔓延到天边,整个梦境都成了血色。“我会继续等着你的。”南柯声音带着极大的痛苦,好似连自己的心脏也在那一刻被扎穿。
整个梦境再次混乱起来,所有的场景都像是飞舞的碎片,在一瞬间化为灰烬。即便知道自己这样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