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方才带着人过去,那祠堂里头已经空了,翻遍了也没找到七哥儿,问了才知是被康宁居的两个婆子给带走了,一路将七哥儿给押去了康宁居。”
“康宁居,那是去了老夫人那儿,竟然没有人告诉我一声,就直接将人带了过去,”卢氏咬牙切齿地站起身,说着便要出门,“不行,我要去把人接回来。”
何七打出生以来就没离开过她身边一天,而她之所以将何七看这么紧,不仅仅是因着她身体弱,更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个秘密,若是被老夫人发现何七是女儿身,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她就不必说了,那几个孩子的前程又该如何?何佑本对镜姐儿玉姐儿本就说不上多好,若是再出了这档子事,估计要更加疏远了。
“夫人,”李妈妈叫住了卢氏,但又似乎不忍开口,片时才道,“我方才打听到了这事,便去老夫人那儿要人了,谁知她那儿连门都不肯开,说什么这是老爷答应的事,七哥儿前几日打碎了她的寿礼,合该去她那儿孝敬她几日赔罪。”
“她才三岁,能孝敬这个老虔婆什么!”一向文雅的卢氏都忍不住骂起人来,“老爷在何处?”
屋内静默半晌,半晌终于有人小心道:“我刚刚好像看到老爷去了陈姨娘处……”
这换做是平时,卢氏肯定不会去陈姨娘处求何佑什么,毕竟实在是有失身份,但此时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了,二话不说便往陈姨娘院中去了。
……
“老爷,夫人来萱草居了,非要见老爷,拦也拦不住。”这萱草居便是陈姨娘的院子了,此时何佑还半靠在萱草居屋里的榻上,寿宴上应酬了一整日,又喝了不少酒。一结束他便来陈姨娘这歇息了,他喝了些醒酒汤,正闭目养神,让陈姨娘坐在后边给他按头,这时听到了卢氏来的消息,不耐地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叫她有甚么事明日再说,今日我甚是疲乏,此时已经是磕困不止了。”
“老爷,”陈姨娘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手扶上何佑的肩,“要不还是见见夫人吧,若是夫人有什么急事呢?”
“我说了不见……”何佑还未说完,门就已经被人推开了,只见卢氏疾步走到何佑面前,看到陈姨娘还同他勾肩搭背着,目露厌恶之色,但还是忍住对何佑道:“老爷为何要将七哥儿送至老夫人身边去?他在祠堂跪了一日一夜,早就已经知错了。老夫人多少年没养过孩子,老爷就不怕七哥儿调皮玩弄,又给老夫人弄出什么病来吗?老夫人年事已高,可经不起折腾。”
何佑噌的一下就坐直了身,道:“你少拿这套压我!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晦气的话,我娘什么身子骨我清楚得很,她要教养孙儿,天经地义。倒是你,教出个摔碎寿礼的孽障,还有脸来闹?”
“好,老爷要用我儿去填你那孝心,我说不得什么,她身上有一半就是你们何家的血。不过老爷莫忘了一件事,七哥儿过些日子就要去李通判那儿和顾家姐儿一起开蒙,老爷把她送去老太太那儿,届时她会在李通判那儿说什么,做什么,可都由不得我了。”卢氏知道何佑的痛处在哪,果然,卢氏这话一出,何佑就面露星点犹疑。
“是啊,老爷,”然陈姨娘偏偏又附和起来,“七哥儿是个小孩子家家的,平时在家也就罢了,到了外头说错什么话可就是大事了,这孩子一向只听夫人的,还是赶紧叫夫人给从老夫人那接回去吧。”
这话听着是在劝架,实则更是让何佑心中蹿火,卢氏今日这么直冲冲进来当着陈姨娘的面冲进来问他要人已经让他面上十分挂不住了,他身为一家之主,哪个小孩由谁养着难道还不能决定吗?而陈姨娘方才竟然也跟着卢氏来一道劝他,还说甚么何七只听卢氏的。何佑一下酒气上头,道:“那便不读了!他这幅顽劣的样子,送过去也是叫人笑话。不叫老夫人好好教导他的习气,一辈子都别出何家的门!来人啊,把夫人送回院子里头去。”
“老爷!”陈姨娘闻此,仿佛被吓到一般,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给何佑顺气,皱着眉对卢氏道:“夫人,老爷这是还在气头上呢,说的气话呢。夫人放心,我明日再劝劝老爷。”
卢氏亦是被气得身子颤抖,陈姨娘屋里几个仆从畏怯上前想要把她“请”出去,卢氏却是两手一甩,呵斥道:“你们放肆!”说罢便带着来人摔门而出。
……
卢氏与何佑争执无果后便回了居所,此处按下不表,且先说何七,她此刻正蜷在一床有霉味的被褥里,透过窗缝数着外头的星子。其实卢氏的担心有些多余了,何七一来就被那两个婆子锁在了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没人管她,更没人扒她衣服看她是男是女。
但除此之外就不太好了,这发霉的褥子有一股刺鼻的气味,一掸便全是灰尘,呛得何七直咳嗽,奈何这天气实在太冷,屋子还漏风,她只能将这床薄薄的褥子裹在身上取暖。据她所知,老夫人和卢氏关系并不太融洽,她被强行架到这儿来,老夫人估计也不会让她好过。不过她也是挺佩服这老太太的,能在自己的院子里找到一间这么破破烂烂的厢房给自己,她方才一路进来见其他屋舍都修缮整齐,除了这个小角落里的屋子,怕是下人住的地都比她好。
不论如何,她还是要赶紧想个办法脱身才是,比起在这儿,她还是更愿意去卢氏手底下打工读书,起码能吃饱穿暖。何七正思索着自己的脱身计划,可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古怪的香气,她下意识捂住口鼻,可又被这被褥的灰尘呛住,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反而将这香气都吸了进去。她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打架,最后实在是撑不住,彻底失去意识。
戌时三刻,门轴"吱呀"轻响,何七紧闭双眼,眉头拧在一起,这时脚底却突然传来锥心刺痛——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扎了进来。何七想睁开眼,可不知怎的,她再怎么努力都揭不开眼皮,浑身也没力气动弹,只能任由脚底被扎第二下,第三下……
"七公子可要仔细了,"这声音像浸了油的麻绳将何七勒得喘不过气来,"老夫人晨起要喝卯时的第一遍茶,您若是误了时辰……"说着,针尖又是自何七的脚底里狠狠一拧。
……
“啊!”
天还未破晓,卢氏便再一次喘着气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是秘密岑岑的冷汗,和发丝交缠在一起,叫人感觉愈发阴冷。自从何七被送去老夫人院中之后,她一连好几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梦到何七在老夫人那儿受苦,还被老夫人发现了何七是女儿身,叫嚣着要把何七从族谱除名赶出何家。
那日她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何七一巴掌,这事她一直在心里头挂着。那日的情势与从前玉姐儿被诬陷不同,并非偶然,诸多巧合撞到一起,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要针对何七。她与陈姨娘当了这么多年对手,如何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这回他居然还拉上了何怀瑜当帮手,一时也找不到证据。
卢氏想得很直接,既然她们一定要借着这个由头来打压何七,那不如由她这个当母亲的先做,让他们都看到何七已受了罚,将这事了结了。如若不然,老夫人那是绝不会罢休。叫那些不知轻重的外人来罚,她来起码不会真的伤着何七。顺着何佑的话答应把何七关进祠堂,也只是正好能借机免了何七去寿宴,防着陈姨娘又在寿宴上弄出什么污糟事来害了她。
她本想着待何七从祠堂出来再好生同她解释,谁知何七竟然是一去不回了。她只恨自己没本事,防不住那些人的后招,现在也抢不回来人。
“母亲昨夜是又没睡好?可是还在担心七弟的事?”用早饭时,何明镜见卢氏嘴唇发白,面色灰暗,即便是上了妆也盖不住憔悴,就知卢氏还是在为何七的事忧心。
“你七弟年纪尚幼,又不知道老夫人是个什么性子,若是又像上回那样顶撞老夫人……”
“七弟是个安静的,不会去主动冲撞老夫人的。况且母亲不是不知道父亲,七弟能去通判处开蒙读书,这可是桩有百益而无一弊的好事,父亲那日不过是怒上心头,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真到了日子,定会让七弟从老夫人处出来的。”
其实何明镜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何七最多是受点苦头,开蒙之事,何佑是绝不会去硬拦着的,毕竟能搭上通判的关系,生意也更好做不是?只不过他这会儿还得找个台阶下,只消卢氏肯给,他肯定会顺着下来的。
但卢氏担心的并不止读书之事,只是这些事她也不能轻易说出口,仍然是叹着气摇头。何明镜见母亲依旧是这幅模样,低眉,半晌忽然道:“有时我也想,若是没有七弟,母亲会不会轻松许多,就算是女孩儿,我和玉姐儿长大了也一样能孝敬母亲。”
卢氏终于是有了反应,不知想到什么,猛地抬头,道:“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
然何明镜并不反驳卢氏的话,只是默默放下了碗筷,道:“我吃好了,夫子应该快来了,我去上课。”她说罢,起身便走了,何明玉见状,在何明镜和卢氏之间来回看了两眼,也赶紧跟着何明镜走了。
都说母子连心,这话其实并不假,卢氏夜夜梦到何七受苦,而何七在老夫人院中遭受的也不差。这几日夜里,那破屋里不知是熏的什么药,叫何七即便被针扎也无法动弹反抗,而第二日又要早早起来伺候着老夫人。老夫人稍有不顺意,便叫何七顶着碗到冰凉的石砖上跪着。
此刻,老夫人正坐在屋里头,看着跪在外头的小小身影,肖似卢氏的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她心中就一阵畅快。她原先还有些忌惮卢氏,可这几年她娘家那几个兄弟读书时一点动静也无,卢氏还时不时还要拿银子去补贴他们,老夫人早就想找机会整治卢氏了,现在这么好的一个由头摆在眼前,她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何七跪在地上,浑身已经僵硬了,膝盖处阵阵发麻,她不用看都知道肯定已经肿了,一会儿起身估计有的她好受。她这身子本就年纪小,没有发育完全,被这老东西日日这么阴毒地折磨,怕是真要落下什么病根子了,没有一个健康的身子,她以后如何好好读书?
不论如何,她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何七游离的目光逐渐定住到一个点上,那是一颗开得正好的夹竹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