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姐姐，青莲姐姐，你在做什么呢？”何七猫着腰钻进小厨房时，青莲正将桃花酥的模子往案板上磕。她从前之所以能被老夫人一眼看中，就是因为她做糕点的手艺，即便是干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她还是每日亲手给老夫人做点心。听到声音，她回头，裙摆忽然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住。

“不好好在老夫人跟前待着，来这做甚么？”青莲嫌恶地扯回裙摆，指尖沾着的面粉簌簌落在何七发顶。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人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七公子这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何七怯生生地绞着衣角，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道：“祖母已经歇下了，我偷偷出来，想跟青莲姐姐学学手艺，好叫祖母不要总是生气罚我。”

“那是罚你吗？”青莲将模子重重摔在案板上，“能叫老夫人亲自教导，那是抬举你了。你可别想岔了。”她转身去取糖罐，余光瞥见何七瑟缩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快意。

“我……”何七不安的绞着几日未换的衣角，此刻已经脏兮兮地了，“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好，老夫人才会生气的。”

青莲见何七这幅样子，面上嫌弃，心里头却痛快得紧，要知道，每日夜里去何七房里头用针扎何七便是她了，看着何七眉头紧皱却又无力挣扎的样子，她便有一种报复的快感。要知道她三年前那回在卢氏那受了挫被赶出来后就被老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这之后老夫人只要在卢氏那儿受了气便都会提起此事，还叫她被其他丫鬟小厮们耻笑。

是以何七这回落到了她手上，她不好好磋磨何七一番是说不过去的。想到这七公子不仅不知道每夜折磨他的人是自己，这会儿还要来讨好自己，青莲更是畅快。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叫这样一个愚笨的孩子去读书。

青莲清清嗓子道：“我可告诉你，你可别想着偷师，不过谅你有这个心也学不会。”说罢，目光瞟到何七的手上，啧了一声：“还不快去净手！”她看着何七踉跄着去打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银针。这针是老夫人赏的，说是从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针尖淬过药，扎人不见血，却能叫人疼上好几日。

有了这第一回，第二回第三回便也不难了，后头的几日，何七都跟在青莲身边做糕点，但青莲只给她做些累人的活计，自己则在一旁躲懒，待何七把食材都备好，她才肯动手。何七每每都累到满头大汗，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

“老夫人，今日做的是白糖糕，您尝尝如何。”青莲将一碟雪白的白糖糕放在紫檀小几上。

“你这是放了多少糖在里头？”老夫人咬了一口，眉头紧皱，“吃着都齁嗓子。”

青莲面露尴尬之色，赔笑道：“奴婢想着老夫人爱吃甜的，便多放了些，明儿不会了。”说罢又暗地里瞪了何七一眼，今日若不是她多加了糖，老夫人也不会有此一句。

“罢了，你去歇着吧，”何老夫人挥挥手叫青莲出去，又对一旁的何七道，“你过来，给我按按腿。”

何七应允，只是这何老夫人将腿放到榻上，何七又个子矮，得把双手举起才能够得到何老夫人的腿，这个姿势已经是十分费劲，更别说用力给她按摩了。老夫人见何七使不上劲，又狠狠揪了她一把，腕间的佛珠顺势砸在何七手臂上，凉意顺着红肿的针眼往骨髓里钻。何七踮着脚给老夫人捶腿，汗珠顺着鬓角滑进衣领。但她并未抱怨，只盯着窗棂漏进的光斑在老夫人脸上游移，心里头默默算着时间。

“我这几日没给你吃饭吗？按不好就给我到外头跪着去！你来这儿，有一半都是替你娘尽孝，你可别跟她一样不中用。”何老夫人手上捻起糕点，嘴上又咒骂着何七。只是她一连说了几句，何七都无甚反应，只是红着一张脸给她按腿。何七刚来这处时听到这种话还会反驳两句，现在却是不言不语了。她只庆幸自己是个头脑清楚的成年人，若真是个三岁小孩，说不准早就被这何老夫人折磨得丢了魂了。

何老夫人看何七跟团棉花似的打进去便没力了，也觉得无趣起来，吃了几块糕点后便心里头发腻，不耐烦道：“行了，给我端下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何七闻言，踮起脚端上桌案上的点心走了。她走到门外，紧紧握住手中的碟子，又探头探脑往两边看了一眼，见没人，便飞速地把何老夫人剩下的白糖糕一把塞进了嘴里。

“好啊，偷吃老夫人的东西，可算被我抓着了！”就在这时，青莲不知从那里冲了出来，她一把抓住何七的后领，说着便要将何七往老夫人的屋子里领，然她推门进去，却见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榻上，嘴里吐着白沫。

“老夫人！”青莲惊呼一声上前去，也顾不上何七了，掐上老夫人的人中，可塌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叫郎中来，老夫人晕过去了！”青莲的声音叫院子里头的人一下都慌了起来，而何七也感到胸口一阵恶心想要呕吐。她尽力将这种感觉压下，趁乱跑出了屋子，而院门此时大开，也因生乱而无人看守，何七看准时机跑了出去，一路往正房跑去，即便是脚下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她也不敢停下。直到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她才奋力叫了一声：“五姐姐！”说罢便扑了过去，接着便是任由那股堵在胸口的恶心冲上来，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了。

……

“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不，不，我知道了，就是七哥儿，是他给老夫人的糕点做了手脚，他也帮着来做了糕点！”何七再醒来时，听到的便是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是青莲。

“贱人，你还敢胡乱攀扯，七哥儿才几岁，能知道什么？还有，他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你给我从实招来！”卢氏愤怒的声音传来，何七闻此，有些心虚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其实她今天确实对那白糖糕做了点手脚，不过现在最后一点物证已经被她自己销毁了。

“醒了。”耳边冷不防地想起两个字，何七被吓得一激灵，猛地睁眼，发现是何明镜坐在床头，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入眼的床幔是往日里熟悉的样式，看来她是成功回到正房了。

何七和何明镜四目相对望了一会儿后，何七便赶紧将目光瞥到了别处，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被何明镜看穿的感觉。

深呼吸几口，调整好情绪，何七再次转过头对着何明镜，带着些哭腔道：“二姐姐，能不能带我去见娘？”

何明镜默然片刻，才道：“我扶你下来。”

“嘶……”何七一下地，才发现脚底还是疼着的，但这会儿不着急逃命，她便在何明镜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发现何佑居然也在上首坐着。

“我的儿！你怎的下地来了！”卢氏见到何七这样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了怀中，接着又怒斥跪在地上的青莲，道：“七哥儿走路都成了这幅模样，你还敢说不知七哥儿是怎么受的伤！”

“我不知，我真的不知啊，老夫人没叫奴婢照顾七哥儿，奴婢也不知道七哥儿这是什么了……”她还未说完，就被一声惊惧的哭声打断。

只见何七一见到她，便往卢氏的怀里躲，还道：“娘，就是她，就是她，她每晚拿细细的针来扎我，我好疼啊娘！”

青莲一下子懵了，明明前几日何七还讨好地笑着和她搭话，怎么现在就全然变了一个模样，况且她那时看着是不知道夜里来的人是谁的。

“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青莲下意识想反驳，可有小厮匆匆进来，道：“老爷，夫人，刚刚在青莲的枕下发现了这个。”小厮将手中的布包打开，赫然是几根针，其上还残留着血迹。

卢氏看着那几根长针，面露惊痛捂住了嘴，连何佑也皱了下眉，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哪里敢，这些都是老夫人叫奴婢做的……”

“你好大的胆子，见脱罪不成便要诬赖自己的主子！”何佑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来人啊，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丫鬟拖下去打板子，打完丢进柴房里头去！”几个小厮很快就上前将青莲拖走了，不一时，便可听到外头夹杂着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何七攥紧了衣角，听见青莲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那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化作断断续续的呜咽。她望向门外，青莲被拖走的地方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在青砖地上格外刺目。

见何佑此举，卢氏不屑地移开了目光，本想低头安慰何七，却见她不知何时不着痕迹地离开了自己的怀抱。像是感受到了卢氏的目光，何七这时回头道：“娘，祖母现在如何了？”

卢氏闻言，刚想回答，却心头一跳，心中浮现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疑……但只不过一念，很快便将这可笑的念头压了下去，将何七重新揽回了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