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妹妹,今日的风消饼你不喜欢吃吗?”临江通判府的山上学堂中,一块金黄的酥皮小饼被人放在一块绣花帕子上。而那块帕子的主人正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快饼,眉眼微垂,似是有些消沉,听到何七的话,眼睫总算是颤动了两下,头也埋得更低了。
这位不说话的小女孩便是顾妙真了,何七观她一连几日都心事重重,今日亦是如此,于是道:“左右今日夫子不在,我们不若去后山上逛逛罢,现在天气暖和了,总待在这屋子里读书练字,也是闷得慌。”
赵元礼每年开春,都有几日会“消失”,据说是要与师弟一起去深山中祭拜恩师,因为路途遥远,常常要几日才能回来,顾妙真先前还因他迟迟不归,担心过他会不会是路遇大虫被吃掉。他回来后,何七也曾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去哪儿了,可惜赵元礼口风很严,三年过去,何七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总之,每到每年这个时候,赵元礼会提前布置好课业给两个孩子,何七也是照常来学堂上学。要是两人提前完成了课业,那便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了。
然面对何七的提议,顾妙真缺摇了摇头,何七正欲再问,她终于小声答道:“去了京城之后,每日便吃不到这样的点心了,我舍不得吃。”
这话一出,何七也难免有些伤感。毕竟顾妙真是她来到这里后交到的第一个好友,现在即将分开,又不知将来何时再能相见。别说见面了,临江与京城之间书信往往要花上几个月才能送到,连收到一点对方的消息也是十分奢侈。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对于活了两辈子的何七来说,她早已感悟到这个道理。是以她并不像顾妙真这般伤怀,只忧伤了片刻,便安慰道:“真妹妹,我在书上看到,京城的点心成百上千,大历各地的珍馐都可以在京城看到。我只怕你见着了京城的那些美味,不几日就把我每日带的这些东西抛到脑后了。”
“当真?”顾妙真听到何七的话,原本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往回收了点儿。只见何七用力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饼,递给她,笑道:“快吃罢,京城里说不准还吃不着这么朴素的点心了。”
待顾妙真吃完,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何七,道:“七哥哥,我知道你要考科举。我听夫子说了,每三年的春天,天下的读书人都会到京城的贡院里头去。十年之后,你来京城找我,好不好?”说罢,她朝何七伸出一个小拇指。
看着那跟莹白的小拇指,何七却是犹疑了,天下的读书人何其多,能到京城参加会试的,至多也不过几千人而已。这几年她看着是和顾妙真学得一样快,不过是仗着有份前世的记忆,并非真的天赋异禀。所以她从有过什么宏愿,能考个秀才,便心满意足了。但对上顾妙真期盼的眼,何七心头微动,最后还是伸出了手与她拉钩。这一钩,顾妙真像是吃下了定心丸一般,不复方才愁苦的小脸。
……
做完今日的课业后,何七收拾好书篮正要下山,却被李夫人给请了过去。李夫人院中已经是堆了好些收拾好的箱笼,下人们也皆是在忙碌。见何七来,眼睛一亮,放下手上的事,神神秘秘地将他拉进了屋里头,旁的话也不多说,直接从上锁的匣子里拿出一张洒金的帖子递给何七,道:“好好收着,我厚着脸皮从人家那里要过来的,拿回去给你娘看,她看了一准高兴。”
何七接过那帖子妥帖收起,问道:“李姨妈,这是何物?”需要李夫人厚着脸皮的,那在临江也定然不是一般人物了。
李夫人却并不答,直笑道:“你回去给你娘看便知道了,好生带着啊,姨妈这儿还有事儿要忙,就不送你了。”说罢摸摸何七脑袋便走了。李夫人这忙着收拾启程去京城,的确是忙不开,何七便也没多问,可一上了自家马车,何七便忍不住将这洒金帖子掏出来了。
这洒金帖子是玉鈫蓝的底色,随着风吹起帘子,一阵光落在帖子上,那蓝色竟然又微微变成青绿色了,其上的碎金也跟着浮动,就如粼粼的波光一般。何七惊诧,何家的好东西她摸过不少,但还未见过像这样昳丽的描金蜡笺,而且这笺不仅是看着漂亮,用的纸也不是一般的宣纸,而是带着几分厚度的硬挺,还散发着阵阵清雅的檀香。
何七小心地打开帖子,里面是整齐的楷体。她现已将字认得差不多了,所以很快将内容读了一遍,发现这竟是一张临川郡王府的请帖,请的是临江府适龄的童子入郡王府学塾读书。帖子中还大致说明了原委,原是某位在京城颇有名望的徐姓先生如今回了临江,受郡王府之邀,在府中设学塾,教府中王孙读书。但王府中王孙只零星几个,这位徐先生又有规矩,不过十人不授课,于是便有了这封请帖。
简而言之,就是郡王府要给宝贝王孙找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子陪读,以更好衬托他们不凡地风姿和学识。当然,后半段是何七自个儿揣测的。
但管他是不是陪读,这都是一个好机会。能劳动临川郡王府弄这么大阵仗,这位京城来的徐先生约莫来头也不小,他定有自己独到的授课方法。能跟着这等名师进学,肯定会受益匪浅。不过这帖子能到何七手上来,那估计不少人都收到这帖子了,何七估摸着这郡王府是要好好挑选一番,挑个合王孙们眼缘的。这倒是跟后世的面试有几分相似了,看来要进王府读书,也并不简单啊。想到这里,何七也隐隐感到有些压力了。总之,先把这事告诉卢氏,再行商议吧。
……
见何七背着书篮回来,卢氏便又想到找夫子的事,不免叹了口气。谁知何七今日同她问安后,并没有直接去里间写今日的课业,而是请李妈妈将书篮先行收起,自己则拿出一张洒金帖子来,递给卢氏,说是李姨妈给的。
卢氏以为是什么宴席的请帖,随意接过,可仔细一瞧,倏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再读一遍后,才敢笑出来。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还是送的这样的金枕头,心头烦扰的事忽然有解,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
“夫人,是什么事?”看着喜上眉梢的卢氏,李妈妈也忍不住好奇。卢氏这阵子可都是愁眉不展的,现忽而开怀,肯定是什么大好事了。
“是小七读书的事,说不准要有着落了,还是个不得了的好去处。”卢氏话里都带着笑意。李妈妈本想继续追问,却被进来的丫鬟打断:“夫人,大公子来了,就在门口,要让他进来吗?”
听到这号人来了,卢氏原本的喜色顿时被不耐取代,可看着已经在外头的黑影,也只能道:“进来吧。”
卢氏话音刚落,外头的人好像迫不及待一般,立刻走了进来,恰好撞见还没来得及进去的何七。二人目光对上一瞬,又很快错开,像没看到似地。何七并不打算跟这位大哥打招呼,卢氏亦是如此,直接叫何七进了里间,又让李妈妈将这封珍贵的帖子收起来。那抹独特的洒金蓝被何怀瑜捕捉在眼底,他讶异一瞬,接着便像卢氏行礼。
只是何怀瑜深埋着头,却迟迟没有听到卢氏叫他起来,直到腿都阵阵发酸,他才敢抬头看卢氏,只见对方正悠闲地喝着茶,当他好像不存在。
“母亲,儿,”何怀瑜见卢氏根本没有同他说话的打算,实在是维持不住,只能自己狼狈站起,期期艾艾开口,“为着之前的事,儿夜夜都悔愧不已,心中已经知错,但又实在是没有脸面来见母亲和七弟。但儿发誓,先前的事并未我心中本愿,只是迫不得已。今来见母亲,不敢求母亲原谅,只……”
何怀瑜说到一半,又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了。卢氏听得不耐烦,直接将盏子一放,起身吩咐道:“送客。”
刚有几个小厮要上前,何怀瑜又急不可耐地上前跪下,道:“儿是来求母亲的,求母亲能去跟父亲说情,儿不想这么早成婚,眼下更是无心儿女之事……”
“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母亲,”何怀瑜还未说完,卢氏就冷冰冰打断了他的话,“陈姨娘既然肯为你谋一桩好婚事,你应了便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不成还指望我能给你折个甚么金枝玉叶回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卢氏直白的话语叫何怀瑜脸上涨红得说不出话来。对于这种小人,卢氏本就不欲理会,见他一味跪在那儿,直接进里头去了,留何怀瑜一人在外头僵直地跪着。直到小厮看不下去了,才有人跑去拉他起来。谁料他根本就是不领情,将拉他的人一掌拍开,自己恨恨走了。
只是卢氏不知道的是,这日夜里,何怀瑜便又出现在了陈姨娘处。
“你是说,夫人要把七哥儿送到郡王府上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