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大哥今日怎么突然来了?他要成婚了?”方才何怀瑜来时,何七可没老实待在里头,而是将他与卢氏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何七早出晚归,并未听说先前何怀瑜的事。不过今日一看,他都求到卢氏头上来了,可见是走投无路了,果然如她当年猜的一样,陈姨娘是打算卸磨杀驴了。
“多半是与隔壁院闹起来了,由得他们去吧,狗咬狗的,不消搭理他们,别惹到咱们这儿来就行。”卢氏光是见着这群小人的嘴脸就心烦,要不是今日何怀瑜都到门口了,她是决计不会放人进来的,所以不等何怀瑜说上几句话,便直接将人打发出去了。
“娘说的是。”何七从前被何怀瑜坑过,所以在这一点上,她是坚决支持卢氏的。
“郡王府的帖子呢?拿过来我再仔细瞧瞧。”卢氏的心思依旧在那封精美的帖子上,又读了一遍,才念念不舍地合上,对何七道:“七哥儿啊,这个月多用点功,要是之后能进王府读书,可得好好感谢你李姨妈。”帖子上写了,宴席的时间是在下月初五,意味着何七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
对此,何七却有些迷茫。在临江,她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李通判了,对何家来说,这已然是了不得了。然而,李通判回了京城,在朝廷之中,也只是六品,一年的俸禄约莫是一百二十石。跟郡王一年二千石的俸禄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了。二千石,可是比朝中一品大员的俸禄多要高。当然,用俸禄衡量是比较粗暴的法子,真正千金难求还是那层身份。是以,饶是何家富庶,也没有到写帖子的蜡笺都洒金熏香的地步,因为能做这种玩意儿的匠人有钱也请不着,是专供贵人们的。这样的王公贵族,除却先前那位白衣公子,何七哪里还有再见到过?更别说揣测他们喜欢什么了,这样如何准备呢?
比起何七的茫然,卢氏显然有斗志许多,叫了人去打探临川郡王府的情况,还嘱咐李妈妈一定不要将这事叫院外的人知道了。
然千防万防,耐不住有人一开始便知道了。
且说何怀瑜愤然离去后,回到屋中独坐许久才冷静下来。他知道,如果真认命娶了陈姨娘的侄女儿,那他这辈子都要逃不脱陈姨娘了,在那两个弟弟面前更是会抬不起头来。他宁愿娶一个家中贫贱的姑娘,也不愿再与陈姨娘有什么关系。只是陈姨娘在何佑面前已经将这桩婚事说得是天花乱坠,何佑那处已然是默认了。老夫人那头已经是卧病在床好几年,话都说不清楚一句,家中说话还有分量的人,便只有卢氏了。何怀瑜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去找到卢氏跟前。他原本就没报什么希望,可他跪下哀求,卢氏却直接叫人将他赶出来,实在是叫人难堪。
回想起今日在卢氏那儿的情形,何怀瑜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心中焦急,早知如此,他便好好听卢氏的话,在书院好好读书,也总比现在一事无成,还为人掣肘的好。他进门之前,还听到卢氏说起何七读书的事情。
思及此,何怀瑜忽的一怔,今日在卢氏手中那帖子,虽是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但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仔细回想,何怀瑜总算想起,这不是临川郡王府的帖子吗?何怀瑜之前替何佑跑腿时在某位官员处看过,因为颜色特别,他瞧一眼便记住了。在临江能用得上这样华贵纸笺的人家,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了。难不成,卢氏说的读书好去处,是临川郡王府?
何怀瑜身形僵住许久,半晌才松开了不知什么时候咬紧的牙关。原来在这家中,除了他,人人都过得好。为何?明明他才是何家的长子!
待到夜色浓重,何怀瑜才终于从房间里出来,径直去了陈姨娘的院子里头。今夜何佑未来,陈姨娘本欲早些歇下,却听到大公子来了。
“大哥儿,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啊?”说罢,陈姨娘就掩面打了个哈欠,显然是有些磕困了。
“我是听来了一桩事,觉着姨娘定想知道,便来了。”
“我想知道?什么事啊?”
陈姨娘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叫何怀瑜不自觉捏拳,道:“是七弟之事,还请姨娘先答应我一件事,我再告诉姨娘。”
闻此,陈姨娘总算是抬眼看向何怀瑜了,不用想,她就知道何怀瑜的要求是什么,多半是为了她安排的那桩婚事。果不其然,何怀瑜见她不语,继续道:“我无心儿女情长,更不想以后伤了月妹妹的心,还请姨娘代我回绝。”
“嗯……”陈姨娘指尖轻点两下桌子,“这倒是小事,你既不愿,我也不能强逼你不是?你且说说,你七弟,又有什么新鲜事了?”
何怀瑜沉默片刻,将今日下午在卢氏那儿见到的帖子说给了陈姨娘听,又说起卢氏正在给何七寻新夫子。陈姨娘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眯起双眼,道:“你是说,夫人要把七哥儿送到郡王府上读书?”
“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应当就是这样了。”
“夫人倒是个会想法子的,还真应了那句人往高处走啊。”陈姨娘这下也不打哈欠了,原本的睡意是一点也无。听到别的孩子都能去王府读书了,而何怀环还只能在外头寻常的学塾里上学,心里没有一点波澜是不可能的。
“先前听说李通判要走,我还以为七弟会与六弟到一处去上学,看来夫人是早有打算了,若七弟真去了郡王府,只怕是又要更上一层楼了,临江有哪家书院能比得过王府里头的呢?”这是何怀瑜想到的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了,即不用取陈姨娘的侄女,给自己争取喘息之机,又能叫卢氏和陈姨娘……
可他才说完,便感到陈姨娘的目光瞬时落回他身上,明明屋内昏暗看不清楚,他却觉着有被细针扎到的感觉,但不过一瞬,这目光就收了回去,听陈姨娘道:“大哥儿眼睛挺尖啊,一眼就看出来了。要不是今天你去了,怕是夫人已经把人送过去了家中还没人知道呢。”
“不过是凑巧而已,只是姨娘莫忘了答应我的事。”何怀瑜并不欲在陈姨娘这处多留,达到了目的便要走。陈姨娘懒懒地应了一声,直到人走了,表情才忽的变得狠厉。
“这个没娘养的小崽子,还在我面前玩起花招来了。”陈姨娘重重拍了下桌,连桌上的烛火都跟着晃动了两下。
雪萍怕那烛台掉下来,赶紧劝道:“姨娘可莫伤了自己的手,早先就知道了大公子是个白眼狼,日后慢慢收拾就是,可别为了他置气。”
“他是欠收拾了,说完了这事末了还要添那么一句,这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挑拨离间,想看我和夫人争,自个儿坐山观虎斗,算盘打得倒是好。”陈姨娘冷笑一声,何怀瑜在她面前还是太嫩,自以为学了些本事便能用到她身上来了,她早晚都要叫何怀瑜知道厉害。
“姨娘是说……夫人那边,什么都不做吗?”雪萍不明白陈姨娘这话是何意。从前陈姨娘和卢氏斗得死去活来,陈姨娘可都是下死手的,这几年才消停了些。可现在卢氏都要把何七送到王府去了,难不成主子还能无动于衷?
“你啊,别人说几句也跟着急了,难不成还真顺着他的意来?现在不比以前,老夫人是指望不上了,老爷那儿也得仔细着。七哥儿如今早就不是三岁顽童,不是随随便便想个招就能得手的。去跟夫人抢,最好也就是个两败俱伤,到时候,白白让这小白眼狼捡了便宜。”
陈姨娘几句话就说明了其中利害,雪萍明白,顿觉局面艰难,可又闻陈姨娘道:“这帖子既然都能到夫人手里头了,别处未必就没有,你明儿出去打探打探,这临川郡王府是个怎么回事,之后再作计较。”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何七进郡王府,若是日后真飞黄腾达了,指不定之后要怎么报复呢。
雪萍听完,这才如梦初醒,心中记下了。
……
“夫子,前几日李姨妈给了学生一张帖子,是临川郡王府上的宴席,要挑选能进王府学塾的学生。夫子见多识广,可曾与临川郡王府有过什么来往故事?”赵元礼几日后总算是回来了,一下课,何七便凑了过去。
赵元礼瞥何七一眼,弹了何七一个脑瓜崩,道:“你这小子,为师还没走呢,你就要另谋高就了。”何七说话总跟个小大人似地,且东西也学得快,是以赵元礼多数时候并不拿他当这个年龄的小孩看,二人亦师亦友,说起玩笑话来没顾忌,师徒感情却是好的。
何七嘿嘿笑了两声,道:“夫子真会说笑,是您去京城不要学生的,这会儿总得帮学生出出主意吧,要不然真没书读了。”
“那你可找错人了,为师这几年日日都在这山上学堂,早已不闻窗外事。”
“夫子,您在临江这么多年,肯定知道的,就告诉七哥哥吧,我跟他约好了,十年之后要在京城见的。”顾妙真听到二人对话,巴巴的上前来。
“哦?你们什么时候约的,竟也不告诉为师?”赵元礼这一问,又叫顾妙真害羞了,这事她之前可谁都没告诉,今日一着急,就秃噜出来了。
“既然真姐儿都发话了,”赵元礼捋捋胡须,冲扬了扬下巴,“还不快去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