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是为了六哥儿读书的事儿来求夫人的。”陈姨娘说完，便榻了腰要盈盈一跪，卢氏赶紧朝李妈妈使个眼色，是以这陈姨娘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人给“扶”住了手臂。李妈妈架住了她的身子，任陈姨娘使劲，也跪不下去了。

“陈姨娘，你有通天的本事，我可是听说了，大哥儿的婚事，你是顺顺溜溜地给人找好姑娘了。现在为了小儿读书的这点子事，还需要来求我？我怕是帮不了你。”看陈姨娘这模样，卢氏便忍不住出言讽刺。虽说卢氏对何怀瑜如何并不在意，可成婚都需遵父母之命，不论怎么说，卢氏是当家主母，何怀瑜的正头母亲该是她。如今陈姨娘却是直接越过了卢氏，横插一脚，替人张罗起来。

陈姨娘跪不下去，便只好道：“夫人真是误会了，大哥儿不肯亲近夫人，妾不过是想为夫人分忧罢了，没有旁的心思。”

闻言，卢氏冷哼一声，差点就要翻白眼了，陈姨娘一天天装模作样的，也不嫌累。她正欲开口将人赶走，陈姨娘却自顾自坐下，道：“听说夫人预备着将七哥儿送去临川郡王府读书？”

她如何知道的？卢氏猛然将眼皮掀起，几乎要脱口而出问话，可最后生生将疑问堵在了喉咙里，只将陈姨娘上下冷冷扫了一阵。她就这样端坐在那儿，微笑里似乎带上了几分挑衅，叫人光是看着就能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不过卢氏与陈姨娘斗了这许多年，定力当然不只这些，细想一番，派出去探听郡王府消息的人都找借口搪塞过去了，知道她想送何七去郡王府上读书的不过只有李妈妈和何七自个儿，这两个人不会是到外头乱说话的。

“这事是何怀瑜跟你说的。”不消片时，卢氏便知道了这事是谁干的了。甚至不需要陈姨娘回话，她便能笃定这猜测。心中暗叹这何怀瑜不仅不中用，还没骨气，来自己这里求不成，便转头将何七的消息卖给了陈姨娘，像他这样的，这辈子都别想从陈姨娘那儿逃出来了。

“大哥儿对夫人这一声母亲果真没有白叫，大哥儿在想什么，夫人都一清二楚呢。”陈姨娘拿帕子掩嘴笑了笑。卢氏无甚反应，只道：“去王府读书，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凑这个热闹的，六哥儿几斤几两，你这个姨娘也不帮他掂量掂量吗？”何怀环闹出的笑话对于何府众人来说依旧是历历在目，府中仆从每说起从前何怀环假学一事滔滔不绝。甚至于到了现在，仍有人觉着何怀环现在每日去私塾上学也是被逼无奈的，怀疑他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毕竟上考场之前，这人的水平如何都是没有一个定论的。榜上有名，便自然会有人承认你的才学。

“夫人冤枉妾了，六哥儿如何，妾心里头自然是跟明镜似地，今日若不是得了准信，也不会贸贸然来找夫人。”说罢，陈姨娘便笑呵呵地从袖袋中抽出一封帖子，颜色正是卢氏熟悉的洒金蓝色。

那抹颜色直撞入卢氏眼中，叫她不自觉收紧了拳头，陈姨娘却仍笑吟吟举起帖子道：“夫人请看，这样的帖子，咱们念哥儿也是有一份的。”

最让人恼火的莫过于这种事的，卢氏辛苦隐瞒了这许久，不想一朝被人发现，对方不仅将这事轻轻松松说出来，还已经轻而易举得得到了。果然，当了这么多年对手，陈姨娘深知如何叫卢氏恼怒。

“夫人，妾也没想到念哥儿这么争气，这郡王府给临江里叫得上名的大小私塾都发了帖子，只邀里头的资质上佳的孩子，念哥儿那私塾虽人多，但也不过堪堪选了一两个，谁知念哥儿就是其中之一。”陈姨娘说完，瞥一眼卢氏阴沉得快用眼神下刀子的神色，继续道：“妾想起前几日听瑜哥儿提起的这桩事，说是七哥儿也要去，妾这才来了。妾知道，夫人是念哥儿的嫡母，妾身份卑微，上不得台面，但这次宴席如此重要，妾想陪着念哥儿一道去，还请夫人……”

陈姨娘越说越恳切，心里却是知道卢氏定然会拒绝，谁料她说后，卢氏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只手撑着脑袋，道：“好啊，陈姨娘护子心切，我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状况陈姨娘显然是没想到的，她本是想故意激怒卢氏，好叫卢氏一口回绝了她的提议，可卢氏今日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这跟她打算的可是大相径庭了，她原是想着卢氏知道这事后定然不会愿意带着何怀环一道赴宴，可若是她带着自家儿子去，那郡王府的人知道了何怀环是妾室所出，必会看轻他。所以她今日来先是故意提起何怀瑜不与卢氏这个嫡母亲近的事，后又激怒卢氏，为的就是让卢氏自己主动提出带着何怀环去郡王府，这样一来，不知内情的人哪里看出何怀环与何七有什么区别，何佑那里也好交待。经了前头几遭事，陈姨娘明白何佑是不会让她去郡王府这种地方的。

“夫人，当真就这么答应了……”陈姨娘此刻的表情本该欣喜，此刻却多上了一份不自然。

“自然，这可是好事一桩，你难得开一次口，我岂有不应的道理。多的话就不必说了，这宴席只剩半月不到了，陈姨娘还是快些回去替六哥儿准备周全吧。待了老爷回来了，我再同他说这事。”卢氏下了逐客令，李妈妈立刻带着丫鬟将陈姨娘“请”到了外头。陈姨娘伎俩被卢氏识破，也只好作罢，咬牙回去了。

在卢氏这被绊住是陈姨娘属实没想到的。方才她在卢氏说的是谎话，那帖子可是她花了重金从其他学子手里头买过来的，叫写了何怀环的名。之所以要费这么大力气，是因何佑似乎越发没有将念哥儿放在心上，虽说何怀环去了私塾读书，但肯定是比不上去了通判府上的何七。即便何佑与卢氏不合，但提起何七的次数却是多了起来，毕竟有与通判府这一层关系在，生意都好做了许多。

但甘居人后可不是陈姨娘的作风，她的孩子，无论是经商还是读书，都得是何家的头一份。只是何怀环离能参加童生试还尚且还有几年，若继续在普通私塾读下去，只怕是在何佑心里，何怀环要彻底变成庸才。眼下，要是能进郡王府读书，谁不对何怀环刮目相看。最好是何七去不成，她儿入王府，那可比磨破嘴皮子好用多了，定然能让那些编排何怀环的人闭嘴。

只可惜，这第一步就在卢氏这受阻了。这几年何家的大小事都是卢氏出面处理，外头的人也只认卢氏这个主母。陈姨娘自己去不了王府，也不可能让何怀环自个儿去，嫡母与兄弟都去了，却不带他，到时卢氏只消随意编几个借口，譬如不敬嫡母，品行顽劣之类的，那进郡王府读书一事可就想都别想了。

……

陈姨娘这厢着急，但却不知道这担心实在多余。卢氏只是不愿意见到陈姨娘母子小人得势，但在人后说人坏话的习惯倒是没有，毕竟公道自在人心。况且，在外头说家中孩子没教养好，外人就能看得上她这个做嫡母的了？

于是今儿何佑一回来，陈姨娘便立刻将人请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何佑当晚竟然从萱草居出来，来了正房。卢氏正陪着何七读书，听下人通传何佑来了，也没叫何七起身，只叫她好生读着，自个儿到外头明间去了。

然何七不过是假意答应，这么晚了，何佑从陈姨娘那儿来了正房，肯定是有什么事她岂有不去偷听墙角的道理。

“老爷怎么这时候来了？”卢氏的语气里没有关切，只有被打扰的不悦。

“有点事要同你商量。”卢氏连话都懒得答，只等着何佑继续说。

“听说珮哥儿收了帖子，下月要去郡王府赴宴，这么大的好事，你也不告诉我……”

“我不告诉老爷，老爷不也知道了吗？还需要我说？”卢氏冷冷呛了何佑一句，她不欲与何佑多废话。她知何佑的习惯，说在开头的肯定不是打紧事，要商量的事怕是还在后头。在里头的何七却是疑惑，这事何佑又是何时知道的？

“是，是，”何佑果然是有求于人，这会儿也不反驳了，“陈姨娘说，这郡王府的帖子，念哥儿也有一份，咱们家这下就是双喜临门了，你是做母亲的，下月宴席，你就把两个孩子都带上吧。”

啊，原来如此，是陈姨娘那儿把消息透出来的，这点何七不意外，毕竟她恨不得一双眼十二个时辰都盯着正房。不过陈姨娘也给何怀环弄来了帖子，倒叫何七有些吃惊。

“原是这事，老爷不必多说了，陈姨娘后晌就来找过我，说想亲自带着六哥儿一起去，我不忍他们母子分离，便答应了，这该是，喜上加喜，三喜临门了。”听卢氏的口气，她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事，而且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

“胡闹！”何佑闻言拍桌，余光却是瞥见卢氏似是起来转身就要走，他忙上前拉住卢氏的袖子，从怀中掏出了几张薄薄的纸来递给卢氏。

屋内昏暗，卢氏以为是一堆破纸，何佑忙解释道：“这是城郊几个庄子的地契，还有城东的几间铺面，待下月这事过了，我便差人去官府将这红契换到名下，现在你这儿保管着。”

卢氏对着烛光略略看了一眼，里头有些还是陈姨娘刚来府中何佑给她的，有些是何佑自己添的，这些东西加起来，每年卢氏的私库里能多不少银子，千两是肯定不少的。

卢氏冷哼一声，道：“老爷还真是下血本了。”其实何佑也不全是为陈姨娘，多一个孩子去，那于何家来说那就是多一个去郡王府读书的机会，能跟临江一等一的贵人搭上关系，哪怕只是送孩子去读书，那也是不得了的事了。

不过卢氏并未直接拒绝何佑的提议，待人走后，她便坐在外头沉思起来。过了片时，里间有响动传来。卢氏抬眼望去，却见何七走出来，直接道：“娘，这些你收下吧。”跟什么过不去都别跟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