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回去后,你们都要把今日学的梁惠王章句都背得滚瓜烂熟,我课上讲的解析也要温习细细嚼烂,作一篇经义训解,明日写好给我验看。”翌日放学,徐夫子布置完今日的课业,学了一天的学生们也迫不及待要收拾物件回家了。
何七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磨磨蹭蹭地收拾文具,待人差不多都走了,才拉住正要起身的世孙,道:“世孙且慢,我有桩事要与你说。”
世孙嫌恶的拉开被何七扯住的袖子,眉头一皱,不耐道:“你这厮有什么事?故弄玄虚!”
何七也不脑,只滴溜转了转眼睛,道:“我捡到了一样东西,世孙看看是不是你的。”
“你捡到什么破烂玩意儿,别往我眼前送,怎么可能会是……”世孙还未说完,就见何七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展开,铺平在桌上,上边的字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你……”世孙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你……居然敢偷我的东西!你这个没廉耻的小贼,你……”话到一半,他似乎是怕被人发现,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要俯身去夺何七手中那张纸。
何七却是早就料到世孙会由此一举,手腕一翻就把这纸拢进了袖中,挑眉道:“世孙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不是前几日才说我们是情深义重的同窗,今儿我就变成小贼了,我可是好心帮世孙将东西收起,这么薄薄一张纸,若是风一吹,还不知道会吹到哪里去呢,会不会吹到任二公子那里呢?”
听到任二公子的名字,世孙的面皮更加红,手指何七到:“你,你这个无赖,你还不赶紧将东西还给我!”
何七看世孙越着急,越觉着自己的未来有盼头了。她今儿中午就拿着从世孙那儿顺的两张纸去问了任二公子,果真是他从前不翼而飞的琴谱。何七交了一张给他,另一张自己悄悄留下来了,也并未告诉他是在世孙处找到的,只说是去郡王府的藏书阁找书时发现夹在了书里头,见笔迹熟悉,便拿了过来。
看来这些东西果真是世孙从任二公子那儿偷过来的,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或许是日积月累,每隔几日拿一张,便积攒了满满一盒子。
“若说是偷,那我也不是头一个了。世孙若要罚我,那便先罚第一个偷的人吧。”
何七话毕,世孙却是沉默不语了,何七这么说,怕是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了,现在又强不回来,万一他跑出去胡言乱语……
半晌,世孙终于开口道:“我不知道你拿出来的这是什么东西,少弄些莫名其妙的劳什子。”
看来世孙这是打算咬死不肯承认了,只可惜这个战术用得太晚,他要是起先就一口否定这东西与他无关,何七说不定还真会有点动摇。
“原来如此,那我只好将此物交还给失主,再告诉他我是在哪儿捡到的这琴谱。”何七说完就要转身,果然,她才迈开一条腿,身后就传来了靴子蹬地的声音,回头就见世孙托着一条崴了腿要踉跄着追她。何七却故意走快几步,到世孙够不着的地方。
“你故意的!”世孙方才装出来的冷静这会儿也维持不住了,狠狠盯住何七片刻,总算是道:“你要怎的!”
何七这才满意笑笑,道:“我所求不多,只消世孙之后再学堂之中不再故意做什么搅扰我学习的事,这张纸自然就在我这里平安待着。但要是世孙又像这几日这样叫我跑东跑西,我就没办法保证能好好揣着它了。”
世孙似乎是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但这把柄在何七手里头,又做不了其他,何七好像都能听到他牙咬得咔咔响,但最后还是道:“好,但你若是叫旁人知道了,这郡王府你就再别想来了。”
“那就多谢世孙了。”何七向他拱手,便拿起书篮走了。
不得不说这世孙果真是信守承诺,之后再没做过什么为难何七的事,只是时不时会偷摸瞪着她。这倒是无所谓,眼神刀子又杀不死人。不过世孙究竟是为何会私下里收集任二公子的手迹呢?莫不是世孙十分仰慕他?何七虽好奇,但也没问,她知道,就算问了,这世孙现在也不会告诉她。
世孙这厢总算是彻底消停了,能安生读书的日子过得很快。须臾之间,便已入秋,《孟子》也差不多快被徐夫子教完了。世孙不与何七为难,她在学堂中的处境好了许多。每逢课间休憩时,她还能与陆鸣珂与褚琴枫一道讨论今日所学,而先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沈从锋也时不时来插几句嘴。陆鸣珂虽然瞧着对经义四六不懂,许多东西只学了个大概,但常常能提出些让人眼前一新的观点来。而褚琴枫常常是沉默,却对所学都吃透读懂了,说起文章的问题往往是一针见血,何七与他相处久了,也明白了他的厉害之处,不愧是郡王从那么多诗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学生。
至于何七的好六哥何怀环,最近就过得没这么好了。他平日里忙着帮谢清源当书童打杂,分了不少神,已经挨了徐夫子好几次批。只是他这会儿在谢清源身边待得太久,是想抽身也难。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影响,又眼红何七过得自在,这几日总是来给何七找不痛快。
这种无谓的挑衅虽没什么大影响,但次数多了也实在是扰人,这日回去,何七便在饭桌上提了一嘴,不想卢氏的脸上登时沉了沉,何七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事,可卢氏却是问她在学堂中何怀环可还有做什么别的事来搅扰她,何七只答没有,见卢氏不肯再言,也不再多问,吃完饭便回书房写今天的课业了。
因着何七解决了世孙这桩麻烦事后干劲十足,每日也要学到夜深人静时,卢氏怕屋里头往来走动的丫鬟太多吵到她读书,便单独在正房附近腾了一间小卷棚出来给何七当书房,虽比不得何佑的书房,但胜在安静方便。何七一吃完饭就去书房,到外头人声几乎静了再出来,每日只有早晚用饭的时候见卢氏一面,倒也自在。
是以今日何七离开后,并不知何明镜并未向往常一样带着何明玉回屋里去,而是叫玉姐儿先回去,自己和卢氏进了里间说话。
卢氏拉着大女儿的手坐下,却是一脸的忧心忡忡。相较于卢氏,何明镜却是显得平静,道:“娘,你不必为我的婚事操心,这些事情急不来,不如顺其自然。”一般来说,何明镜这个年纪的女孩谈及亲事,多是害羞地不肯提及,佯装恼怒,实则心里悄悄期盼,像何明镜这样,能直接就这样说出来的,是十分罕见。
卢氏见女儿这般,更是心疼。刚刚抓何明镜的腕子,骨头又胳人了些,想来是清减了,她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肯定也是担心的。何明镜今年十五,已经是有几分大姑娘的影子了,身形高挑,行止有度,眉眼之间浑然天成一股淡然宁静,像是弥漫着薄雾的远山,只远远观之便叫人惊叹,不像是商户人家的女儿,俨然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是卢氏将何明镜养得整整齐齐,原想替她挑一门好亲事,可挑来挑去,总是选不着满意的。有家中与何家一样经商,但都是一副二世祖的做派,成日里不是斗鸡走马便是混迹勾栏,前些日子好容易相看到一个秀才,却是早在外头养了粉头,诸如此类,卢氏都是瞧不上眼的。挑挑拣拣总没有满意的,她心里总觉得对何明镜亏欠,若不是她当初为了钱嫁到何家来,何明镜今日才会亲事不顺,若是她当年能咬咬牙留在京城,寻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京城中那么多儿郎,何愁找不到一个好的配她女儿。
“是娘对不住你,把你生在了何家……”
“娘,”何明镜打断卢氏的话,“您别说这样的话。况且这事也没什么不好,七弟还小,五姐儿又是个整天傻乐的性子,我若是嫁出去了,娘怎么办?我还想在娘身边多待上几年。”
卢氏听后稍稍宽心,可想到什么,又是摇头,道:“陈姨娘那边已经是急着给明珠张罗相看了,你不定亲,她那头是妹妹,便不好办,我是怕陈姨娘为着这事,又对七哥儿做什么,不叫他安生读书。”
何明镜失笑,道:“娘这就是多想了,今日七弟所说,多半是六弟斗气,并非是陈姨娘致使有意针对七弟。且七弟年纪虽小,但性子却比五姐儿沉着许多。娘不必担心他在学堂被六弟欺负。”
卢氏点头,但心里头不免还是担心,何七看着是像何明镜说的这般,但她总觉着何七有许多事藏着没说,但她也不知从何处问起。
何明镜与卢氏这处且按下不表。临江的秋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入了冬,而在将近年关之时,何七收到了第一封京城的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