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来信是赵元礼写来的,他与李通判一行人已经抵达京城。安顿好后赵元礼便立刻写了这封信寄出,只是临江与京城相隔遥远,是以在路上漂了好几个月,终于在年关前到了何七手中。
赵元礼信中先是问候何七最近如何,接着便是要何七去替他寻找一个人,这人是赵元礼的师弟。他说他在离开临江之前曾去找过这位师弟,却在山上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之后留了信,他也不回,赵元礼担心他这师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请何七去一探究竟。信的最后,赵元礼还道顾妙真叶给她写了信寄过来,不过顾妙真斟酌了好几日才舍得下笔,是以信会比他的晚一阵到。
何七其实也有事要找赵元礼,她预备参加三年之后的县试,虽说现在还在学四书五经,但也要开始做一些练习了。何七曾在外头的书塾里头找过科举相关的书籍,最畅销的自然是历年的真题和《钦定四书文》,里头有八股文中的精品之作。学子们学科举,往往是少不了这两本册子的。
然何七买了书后才发现,徐夫子平日里虽也叫他们写文章,可却甚少按照八股文破题、承题等八部分格式写,而是叫他们各抒己见。其后问了徐夫子后才知,郡王府请他来,并未要他教科举之事的内容,因为几位王孙叶并不能参加科举,且到十岁之后就要入郡王府专门的学塾学习了,那时他也要回乡养老。他建议何七若是要参加科举,最好是自己找些书来自学,抑或是参加学社,与学社中的学子切磋。
这就叫何七有些忧心了,徐夫子教他们的当然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但科举中的许多东西都是有定式的,破题技巧可不是光有才学就行。且临江科举盛行,有不少人可是每日专门钻研这些东西的,何七白日要上郡王府的课,晚上自学,她自觉很难有什么好效果,总也要先有个师傅引进门才行。至于学社,外头的学社水平参差不齐,何七觉得以她现在的水平,也很难评判文章好坏,若是加进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学社,那不是越练越差么?
只是卢氏是何七能进郡王府上课就万事大吉了,加上夜里也不好请夫子上门授课,何七并未将这个烦恼告诉卢氏。
恰逢赵元礼写信过来,她便想着在信中问问赵元礼能不能指点她一二,左右现在离考试还有几年,她先把四书学完,再慢慢练这些技巧也不迟。
何七花了半个时辰写好回信,便将信折叠整齐装进信封里头了。接着便拿出日历来算日子,郡王府的课要一直上到除夕前一日。好在赵元礼也说找人也并不着急,待何七有空时再去。只是年节估计也有许多事抽不开身,何七琢磨着能不能再正月十五前几日上山去找人,之后郡王府便又要上课了,再想有什么假也难。
粗略定下日子,何七便在忙碌中迎来了新年。今年过年一大家子围在一张桌上吃饭了,除却还卧床不起的何老太太,正房的,萱草居的,都罕见地聚在了一处。
“璋哥儿,珠姐儿,环哥儿,且与你爹娘磕头贺岁。”陈姨娘今日倒是乖觉,先叫了几个小的给何佑和卢氏拜新年。
卢氏对着萱草居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也知道何怀璋他们几个也不是真心给卢氏拜年,坐在上首,只将手帕子掩着嘴角,眼皮子也懒得抬一抬。何佑却是高兴得很,脸上光睁睁儿,两个儿子都这么争气,入了郡王府读书,今年他也借着郡王府的势,在外头多挣了不少银子,何家送给郡王府的那些银子,跟赚的相比,那可就是不值一提了。
“环哥儿和珮哥儿这一对好兄弟,今年是咱们家最争气的,进了郡王府读书。临江城千百户人家,还没有一户能有两个哥儿都进了郡王府。人家有一个就是祖坟冒青烟,我们何家双喜临门,个个都是文曲星。这种体面,咱们家可是临江城里头一份的。”何佑做完了总结发言,便拿出了两个大红包给他们。
拿到了钱,何七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然而何怀环见着何七与他得的红包一般无二,心里却是埋怨,腮帮子一鼓,瞪一眼在他前头拜年的何七。他虽然与何七一样同入了郡王府读书,但他能讨得王孙欢心,他自觉他就跟他的兄长何怀璋一样八面玲珑,就这一点上,他是远远胜过何七了。这事他也有意无意透露给何佑了,然何佑却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他不知道,在何佑看来,何家两个小子,一个在郡王府处好关系,一个好生读书,那是相辅相成。
曾经也读过书的何怀瑜此刻就只能立于角落之中了。自从郡王府读书告密那次后,他深知已经得罪了卢氏,好在陈姨娘强硬要塞给他的那桩婚事终是作罢了。只是,他原以为脱离了陈姨娘的掌控,便能靠着自己做出些事来,叫何佑更加器重他。
因着何家兄弟进郡王府读书,何家的名声虽也好上许多,但外头也不乏有人说何家是靠塞银子才一下让两个孩子进了郡王府。何佑便琢磨着去外头捐些银子铺桥修路,博取个“义商”的名头。何怀瑜是好容易从何佑手中争取来这份差事,领了何佑拨的五百两银子,本想着好好干,一鸣惊人,谁知这桥才修好,不过几日便塌了,还有人从上头摔进了河里头受了伤,若不是那日水不急,说不准还要夺人性命。一时间街坊们堵着何家大门骂,何佑花了好大力气才摆平此事,之后自然也是好长一阵不待见这个大儿子。
何怀瑜是想尽办法挽回,可他后来无论做什么都会出岔子,处处要被何怀璋压上一头,连家中的下人都看得出这位大公子无能,背后编排他竟然也不避着人,好几次都叫他撞见了。三番几次出事,何怀瑜也怀瑜是不是有人做局害他,可又找不着证据,只能生生受下。
“家中这么多孩子,老爷单疼两个小的,仔细招人红眼珠子,大过年的,老爷可别厚此薄彼,”陈姨娘娇笑一声,转头却是看向何怀瑜,“大哥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何怀瑜冷不防被点到,僵硬抬头,对上何佑的目光,慌忙否认道:“怎么会,两个弟弟光耀门楣,原该得赏,老爷赏他们也是应该的。”
听他如此说,何佑这才重新摆出了笑脸,点头捻了捻胡须,然陈姨娘却不罢休,继续道:“这大哥儿,真真是懂事,瞧着便叫人心疼。老爷,大哥儿年纪也不小了,您也该给大哥儿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是到年纪了。”何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卢氏眼神冷冷扫了陈姨娘一眼,倒不是她有多在意这个庶子,只是家中儿女婚配本就是她做主,这事怎么说也轮不到陈姨娘来提。
陈姨娘浑然不在意,起劲道:“老爷,这大哥儿是家中头一个孩子,可得好好找,找好了,就是开门红,后头的孩子也都好办。这事本该是夫人来办,只是妾瞧着夫人这阵子为年节的事儿操心,都没好好休息过呢。若是老爷夫人不嫌弃,不妨让妾来帮着夫人掌掌眼,老爷以为呢?”
何佑不说话,只先看了一眼卢氏,这事在前头可是有先例的,当然后果不太好就是了。卢氏却只是淡淡瞥了陈姨娘一眼,又瞧着何怀瑜欲言又止,干着急的模样,居然破天荒点头:“你看着办吧,选好了人,告诉我便是。”
何七倚在软垫靠背上,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卢氏何陈姨娘难得统一战线,果然,有共同的敌人时,才能化敌为友。这何怀瑜能把两头都得罪了个干净,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了。
这一顿年夜饭,唯有何怀瑜一人是吃得郁郁寡欢。何七不知他之后会如何,也不关心,无非是自食其果,他当年若是肯留在书院好好读书,现在说不准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何须受制于人,被陈姨娘玩弄与股掌之间。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何七更是警醒,一定要好好读书,待考出头了,后宅这些事便也不能够再威胁到她。
终于,在年快过完的时候,何七终于抽出了一日时间能够进山寻人,既是恩重的夫子所托,何七自然是不敢懈怠,前一日晚上便准备好了干粮和赵元礼的手信,天一亮便穿好衣裳从家里出发了。
听赵元礼说,他这位师弟是位世外高人,不喜许多人打搅,于是何七并未带太多下人,只带了一个叫拂柳的丫鬟和另一个叫云飞的小厮。所幸这位高人所居之处虽在山中,但也并未在什么深山老林,一路上也能见到零星几乎山中人家,不然卢氏也不会放心叫她一个小孩就这么出来了。
走到一大半,便已近晌午了,何七的肚子也准时地咕咕叫起来,正准备坐下将干粮打开来吃时,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且愤怒的声音:“好啊,你居然敢跟踪我,还跟踪到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