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风卷带着小清河的水荡起涟漪,如同过往的数个日夜,三白和日方静默着,或矗立,或端坐,享受着为数不多的静谧时光。
荷皛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看见了面向清河的迟昉,风灌进他的衬衣,显得他的身体竟然有些单薄。
月光拉长他的影子,再一次让三白回到初见时他孤独落寞的状态。
一时间,她产生一个念头——她想去抱抱他。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的心脏猛然被攥紧,产生了近乎窒息的感觉。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拥抱的念头里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迟昉听见了荷皛的脚步声,那是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伴随着十分轻缓的步伐。
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那双黑色的高跟鞋不高,大约只有五厘米,鞋头的锆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脚步声停了。
他们默契地一时无言。
“来我身边。”迟昉的声音沙哑。
说完他转身紧盯着立在他身旁的荷皛,“荷皛,听说你都开始准备退租了。”
荷皛转头回视,侧分的发缕挡住她些许视野,可这并无妨碍。她依然从迟昉的眼睛中看出探究和质问。“是你迟到了。”这句话竟让迟昉听出了委屈的意味。
这感觉,如同羽毛挠了挠他的心脏,腾地软了。
“我有事。”
“我知道。”
又是短暂的沉默。
迟昉在等荷皛开口。
他想,他希望,荷皛能自己说出口。
可现实终究事与愿违。
他深呼口气,轻笑一声。对上她坦荡的神色,迟昉面容逐渐冷硬下来,周身的气场显出无形的压迫感,像极了一匹幽深夜里紧盯着猎物的样子,看似势在必得,还有一丝恨意,浓眉下压,“你没什么瞒着我的吗?”
荷皛先是状况外,后来恍然大悟,想起他离开的那个夜晚。她听爷爷说起过,迟昉在她的房间停留了很久,半个小时还是几个小时,都足够他发现些什么。
“你看到了那张亲签?”荷皛的音调不自觉地颤抖,再说出的话带着微微的哽咽,她自知是自己瞒着迟昉,她慌不迭地要去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她边说边观察迟昉的脸色。
看他虽然还是黑着脸,但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于是顺着说下去,把自己的真心扒出来,“一开始我不认为你能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我…我非常惊喜,很开心能在我家见到你,但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人行程……”
荷皛一口气说出这些话,一时间气不顺大喘息,在她恢复气息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徘徊在她的后背顺气,温柔地抚慰,“慢慢说,我不是逼问。”
荷皛眉头微蹙,“我是怕打扰你,我希望你能在清河镇拥有一段抛弃明星身份的时光,简单地做自己,慢慢疗愈你自己。”
“你知道这不可能,三白。总会有人能认出我。”迟昉斩钉截铁地说。
“所以我想尽各种办法安慰你,接近你,我只是想作为一个真诚的粉丝帮助你。”
迟昉的脸色再次黑沉下来,在漆黑的夜里,路灯打在头顶,身着白色衬衫,清凉的风流经,让他平添鬼魅般的感觉。
他的心情好像更差了,荷皛这样想着。
迟昉是气极反笑,嗤笑一声,“呵~荷三白,你每次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过脑子吗?真诚的粉丝?你那是以一个粉丝做出来的事?不掺杂一丝个人情感?”
荷皛却是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像置身剧场接不上对手戏的演员,而迟昉就是那个实力派。
她停顿过后,厉声问:“我这不是个人情感吗?隐瞒你就是我的私心,不断亲近你,跟你做朋友,跟你交心,了解你,这都是我的私心。再说了我可以有其他情感吗!”
迟昉难得地回答不上来,他那一套自成体系的逻辑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广场上响起一阵骚动,似乎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接着有人抢过了话筒,音响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像是电流穿过。
是熟悉的声音,沙哑的烟嗓,饱含着磋磨。
荷皛和迟昉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默契转身抬脚往广场走去。
“你干嘛去?”荷皛还生着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觉得迟昉随便猜疑别人的真心,把自己的好心给狗吃。
“我是去看姜姨,毕竟我也是那里的常客。”
“切,是我带你去的!”此时的荷皛仿佛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随时准备蛰迟昉,“你不准去!”
“幼稚。”说完迟昉却在荷皛转身之际勾唇笑了,眼含笑意跟在荷皛后面。
迟昉的视线不可抑制地在她身上梭巡,从第三视角看,他的眼神带着占有,表面的平和终于被撕开一点裂缝,那点不被人所知的黑暗情绪冒出头。
荷皛后背的V领开到后背的不到二分之一处,同风格项链的长长的坠链从脖颈延伸到背上。
特殊结构的链条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末尾处是一颗正圆的珍珠,贴着肌骨随走向有规律地荡着。
在路灯上安装的监控里看,迟昉停步,拿出手机朝着荷皛的方向拍着什么,随后大步跟上,手蠢蠢欲动想要拉住那条荡起的链珠。
来到广场,果不其然,姜姨早就拄着拐杖在姜唯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登上了台子。
她不接受周惜柏送来的轮椅,强自撑着。显示屏上她的脸上丝毫不见病色,脸颊红润,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荷皛想起妈妈跟自己说过,她和姜姨一起长大。少女抽条似得长大,那时姜姨最美的是眼睛,圆润有神采,永远是亮的。
不过在她一个人操持家庭和餐馆后,她的眼神变成了疲累和精明。
姜姨不太会说普通话,乡音很重,但是她丝毫不受这个的影响,“大家好,我是姜玉梅,我在家里生下来的时候,正好是梅花开的时候。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了,除了我的老姐妹。”
姜玉梅在结婚后,村里的人要么沿着辈分叫她,要么冠着他丈夫的名,叫她——建刚家。
当了老板之后,顾客都叫她姜老板。虽然姜唯冠母姓,跟哥哥一样也只叫她妈妈。以至于后来的人,都不知道姜姨有一个很美且有意义的名字。
姜玉梅中气十足地继续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当歌手唱歌,所以我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可惜老天爷不给我机会。但是我今天还是来了,咱们平时哪有这个机会啊,还要感谢领导和政府。不为奖金。不为出风头,我就是想当一回自己。我在这儿谢谢大家了。”
迟昉和荷皛在台下并排站着,都红了眼圈,更别说体会更深的姜唯。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周惜柏很少见到她在人前哭,她总是面无表情,或者笑着。
他把纸递给姜唯,默默支撑着她。
“一首风雨铿锵玫瑰送给大家。”
周惜柏眼神示意工作人员放伴奏。
最终荷皛在迟昉的和音下,获得了二等奖。姜玉梅获得特等奖,她把奖金全部给了姜唯,说:“这是给你挣的。这可是我的演出费。”
汇演结束,如天气预报所言,下起了小雨,雨点不是很密。
宽敞笔直的柏油马路一贯到底,尽头隐没在黑夜。远处麦子被雨水打湿,起伏的野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一切都是那么的朦胧,模糊,带着湿意。
荷皛一行人走在路上。
流浪家早就不见踪影,这符合他的作风,他能出来已是一反常态。
荷文博和司成刚走在最前列,他今天被允许喝酒,提着一瓶啤酒严词拒绝司成刚勾肩搭背。
司成刚极瘦,肋骨那里能看到骨头,军绿色短袖和藏蓝色裤子在风中咣当,风不住地往里灌,走起路来吊儿郎当,手指掐着烟,薄纱般的烟雾飘散。
“司成刚你他妈的别抽烟!呛死了!”荷文博恶狠狠地说。
司成刚怪笑着,似乎要为荷文博点一根。
荷皛作势要跑去夺却被姜唯抢了先,兜头给司成刚一掌,“别教坏了小孩儿!”
荷皛突然松弛了下来,手中的啤酒已经是第二瓶,脸泛着红,还很烫。
她已经上头了,神经兴奋,嘴唇沾着水光,一双眼饱满似水,在月光下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媚色。看得迟昉入了神。
不知是谁开始载歌载舞,有人开始喊山,还有人躺在湿凉的柏油路上,实际上是群魔乱舞,但配上正当时的年岁,天时地利人和,看起来让人心潮澎湃。
雨变得更细了,像丝线一样,沾在发丝上、睫毛上、甚至脸上的绒毛处。
荷皛高举起酒瓶,双臂展开,先是奔跑起来,后又在原地转圈,裙摆迅速绽开,飞扬起来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花瓣一般轻轻颤动。
最后荷皛停下动作,朝着远处的野山高声喊着:“理想万岁!”
随之她大笑起来,恍然多了畅快之意,她喊出来轻快很多。迟昉望着荷皛的笑脸,加之当时的环境迟昉只觉得她是耀眼的暖阳。
该死的熟悉感又来了,他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
荷皛转身面向迟昉,他身后无一人。
她不再笑,而是一本正经地盯着迟昉,她突然毫无征兆地跑向迟昉,啤酒因为剧烈的运动起沫,啤酒洒出瓶口,酒滴顺着手往下流。
可无人顾得上。
荷皛只顾上奔向迟昉,迟昉只顾上关注荷皛。
砰的一声,肌肤隔着衣服相撞的声音,沉闷得只两个人听得到。
迟昉发出闷哼一声,他稳稳接住了荷皛,手下意识的扶住她的腰和背。终于,他握住了那个链珠,有水渍,冰凉,不同于她身上的温热。
荷皛双手攀住迟昉的脖子,这下啤酒几乎全部撞出来,就像是黑夜路中央的两个人,情感在这一瞬间迸发。
荷皛伏在他的肩头,“日方,这个拥抱,当做是你作为一名演员送给真心喜欢你的粉丝的好吗?”
她的话是在跟迟昉打商量,行动却强势冲动,没考虑过后果。
迟昉舔着干涩的唇,缓缓说:“你不是已经收到了吗?”他还想再加深这个拥抱,却立马被荷皛推开。
“以后再见面,我就是以你的粉丝自称了。”她说。
迟昉莫名感受到她像是要退后一步,“我们还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那朋友呢?荷皛想问这一句,却不敢问。
“也是朋友。”迟昉最后说。
荷皛此时才活过来,她无罪释放了。
回到家里,荷皛找出迟昉的电影海报,周边,还有那张签名照,全部恢复原位,光明正大地摆放。
她盯着签名照出神,小院前的争吵历历在目,那句‘我可以有其他的感情吗?’仍在回响。
她可以吗?
迟昉当时并未给出答案,但是早在一场杂志采访中他就回答过,“我不会跟粉丝有暧昧关系或者恋爱,这是我的原则之一。”
荷皛摸着心脏的位置,汇演时台下的迟昉的的确确地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可她又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