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虽然从来都没有跑马的经验，但是在性命攸关之下，狠狠地抽马几鞭子还是十分有用的。

幸亏董女官之前还给她换了身骑装，以至于眼下的活动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便。

马蹄声和心跳声融为一体，一同在李四的耳边砰砰砰只响着，混合着时不时背后传来利箭的破空声，带着令人牙酸的金戈声响。

“唰——”

箭弦破空，一道寒芒直冲李四一行人。

一道沉重的声音和闷哼，以及风带来血腥气味，李四一下子就意识到，有人受伤了。

“沈兄！”周衡济一声叫喊显然表明了受伤者的身份。

沈自明的骑术极好，本来跟着所有人好好的，可是他感受到寒芒袭来，首先就侧身一挡，挡住了能够取人性命的一箭。

他意识到在他们所有人的占位中，倘若这只箭冲着李四或者周衡济的方向而去，必然会直取两人性命；可是如果是他的话，要是力道和方向控制得好，无非是些皮肉苦。

他欺身而上，不偏不倚，箭刃正中肩胛，白衣上晕染出声声红痕。

“别叫，听我说。”沈自明面色惨白，冷汗大滴，可是还是以极大的毅力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在高速的马背上被摔下来轻则断骨重则瘫痪，沈自明一点都不准备冒这样的险。

他倒吸一口气，道：“快，你们谁把我甩过来，然后……把这匹马绊倒！”

他眼底闪过一丝暗茫，道：“拖住他们的脚步。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沈自明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身上中了一支箭，不敢直接拔出来，只能留着箭宇骑着马。骑马的上下颠簸不一会儿就显得他面色惨白如纸，可是神采奕奕，看向李四的眸子亮的惊人。

周衡济离他较为近，但是也不能放慢他□□大马的动作，的确，沈自明的想法有些疯狂，但是一但成功，李四意识到，这是一个逃离追捕的绝佳机会，否则他们一行人如何能够躲过身后之人的追逐！

事不宜迟，周衡济小心翼翼的控制马的速度，同时努力靠近沈自明。

在这种时候他也知道事关重大，收起来平日里面吊儿郎当的世家公子样，谨慎的打量着沈自明的状况。

他在马上的力量十分容易把沈自明甩飞出去，他气喘吁吁道：“公 ，公主！”

“这有些快了，我拉不下沈兄过来。”

耳畔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李四意识到机会一触即逝，不能犹豫半分！

她朗声：“甩过来给我！”

周衡济立马抓住沈自明的手腕，青筋直暴，腕上曙色经脉暴起，同时沈自明脚下一蹬，借着力被甩了过去。

“小心！”周衡济喊着。

李四回头一瞧，只见沈自明的衣摆翻飞，借着刚刚周衡济的动作悬在空中。倘若忽视了他满头冷汗，面色发白，在空中的模样气质倒是比她和她师父都还要像仙门中人三分。

李四刻意身子往后一坐，同时有意识的估算着沈自明落地的距离。

那匹原来沈自明骑着的马，被沈自明离开时故意施计策绊倒了，闷哼一声响，重物落地的声音，里面还夹杂着几句上不了台面的骂人声。

“该死的……”

倒地的马横在地上，后头追着李四等人的人为了能够成功，早早的就不顾一切把马的速度提到最快。

本来是想早点追到任务对象完成任务，没曾想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马被故意一绊倒，冷不及防带着人一起滚下去，倒是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马儿跑的越来越快。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眼前知景色在不断飞速变化着，花花绿绿，看不真切。

“唔。”

“哼。”

两个人的身躯，措不及防地直接毫无任何准备地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沉重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肉痛。

比周围声音更清晰的是俩人狂跳的心跳声，在渐渐摆脱追捕上时候显得越发清晰可闻。

沈自明狭长直挺的眼睫微微颤动着，长眉入鬓，墨色和雪色之间黑白分明，鸦羽般的眸子满是痛楚和歉意，宛若盈盈秋水般，闪着痛楚。如果照着前世李四的话来说，她定然会为了故意恶心对方说出沈大人日后仕途不顺，还可以上她公主府混口饭吃。

本意是想折辱一下这位矜贵大人的，却没曾想人真的有一天撞进怀里。

由于李四臂膀不够长，空间较为狭小，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就会贴得十分近，近的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近的……能够透过薄薄的里衣，感受到彼此身上的体温，听到彼此缠绵的呼气声，他们吐露的气息逐渐纠缠在一起。

沈自明张了张嘴，最后绝望地闭上眼，在李四的怀中道：“……对不住，殿下，多有得罪了。”

“唔！”

李四控制的缰绳，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牵动了沈自明的伤口，引的他一阵冷气倒吸。

残阳似血，天幕为画。狭长瑰丽的云彩映照着溪流，荡漾出层层金光，银鳞在水中游荡，金银相接，好不惬意。

几人稍加修正，接着前进。

眼下沈自明受伤在身，而身后追逐他们的人虽然暂时被绊住了，可是也是能够很快的追赶上的。

这让周衡济不禁有几分后怕，同时也感到有几分隐隐的兴奋，在生死之间的徘徊中，无限接近死亡，无限贴近心跳，这对于他而言，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在低烧。”李四沉着声音道。

沈自明的情况算不上好，刚刚周衡济和她两个人一起合力斩掉外头露出来的箭身，不得不把箭头留在他体内。

此时几个人也早就不复当初的整洁，特别是沈自明，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被摧残了好几下。

李四心道，倒也不假，被人追着当人牲，还要逃离杀手的追捕，同时翻身换马，的确是挺辛苦的。

借着残阳的熹微，她此时少有宁静，不带有一点主观色彩的打量着沈自明。他的眉弓有点高，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双眸紧紧闭着，眼皮阖上了漆黑不似常人的眸子，看起倒是比醒的时候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冷漠。

“烧起来了……那怎么办？”周衡济着急地问道。

虽然平日里面为人有些不着调，可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很为沈自明担心的，而且……他偷偷的瞥了李四一眼。

先前说沈自明就是因为得罪了嘉兴公主才被感到建造署去的，所以……那怕公主刚刚也勉强算的上是救了他们，可是看着倒在她怀中的沈自明，他还是十分担忧公主会不会对沈自明不利。

李四是何等人，一下子就看透了周衡济伪装出来的表情，看透了他心里所想，随后，笑似非笑地看了怀中的沈自明一眼，暗道：你小子倒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交到真心为你的朋友。

她道：“周家小郎，把他扶起来。”对于李四来说，抬起沈自明几乎是一件极大的难事，他身量欣长，靠在李四的身上就会不自主的跌落下去。

李四吩咐下去，周衡济单手一拿，便将沈自明从自己的肩上扛住。

他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滚落地面。

褐色的泥土，包容了一切。

沈自明似乎睡了很久，他眼前只有漆黑一片，什么都感受不到。许多他有印象的，没有记忆的碎片从他眼前慢慢闪过，他伸手想要抓住他们，可是他们溜得极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恳求声，哭嚎声，咒骂声，一一从他的耳中穿过。

一小孩在暴雨中嚎啕大哭，粉雕玉琢的小脸哭丧着，弄着小脸直发青。

那男孩儿趴在土堆上，小脸蛋儿脏兮兮的，简直看不出原样。沈自明见他哭的实在伤心，忍不住上前想要抱住他，可是一靠近才发觉那男孩儿身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土堆，而是好几个人堆叠起来的尸堆！

一靠近，一种独属于死尸的腐败味道混合着血腥气气味直冲着沈自明的天灵盖来。

明明周遭没有什么人，可是他却在这种环境下显出几分不自在。

他缓缓蹲下身子.温和道：“你是谁家的小儿，我来带你回家。”他伸出了素白的手，牵住了小孩子的手掌心。

很瘦弱，摸起来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猫一样。

沈自明对他感到有几分心疼，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这时，男孩儿悠悠抬起头来，直愣愣的看着沈自明的面容，他的双眼泛出血色，猩红铺满了他的眼睛，他红唇一张一合，以至于沈自明过了好半天才听到他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沈大人，我们的尸骨躺在禾原处，我们都好冷啊！”

“……”

“……沈大人，你说了要救我们的，你说了要救下我们的！”

他声音到最后成为了尖锐的叫声，声音的音量也逐渐增大，简直要刺穿沈自明的耳朵。

他的声音也从稚嫩的孩子变为呕哑嘲哳的嘶吼声，最后慢慢的归于平静。

禾原……

禾原，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到过禾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