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档上映的电影还挺多的,看得人眼花缭乱,左边是家国情怀,右边是风花雪月,中间是轻松幽默,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在海报前左瞧右看,最后把目光投向陈聿为,抬了抬下巴:“陈老师,给拿个主意吧。”
陈聿为指着身前的海报,状似随意:“看这个吧。”
“我刚也想看这个,还有点纠结。既然你选了,那就看这个吧。”
走进放映厅里,两人在后排的位置入座,影院的椅子是按摩椅,刚坐上的时候,隐约还在动。
按摩椅按得她后背有些痛,她小声哼唧一下,陈聿为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问她怎么了。
她指了指身后的按摩椅,他轻笑一声,解释:“影院椅子多半是这样,一会就自己停了,你受不了就往前靠。”
她往前坐直,舒服了不少。灯光一灭,影片上映,两人的目光老实地盯着屏幕。
影片开头,讲述的是男女主邂逅的故事,彼此的靠近,不自觉的心动,青春片的质感,每一帧都让人如临其境,沉浸在这种氛围里,不自觉心跳加快。
孔楚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伸手去够身旁的冰奶茶。
陈聿为佯装震惊地盯着她看:“这是我的。”
小姑娘倒是挺礼貌,道了声歉,又反应过来是他在捉弄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猛喝了一口奶茶,指了指屏幕示意他认真看。
这一眼看得陈聿为心猿意马,眼里是,脑子里更是,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脑后,却是愈演愈烈。
陈聿为也想好好看电影,可是眼神控制不住地要朝左边看。
就在不知道多少次瞥向隔壁后,他索性缴械投降,明目张胆地看,自然也没错过小姑娘小声的啜泣。
他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问了句:“怎么了?”
没听到回答,抬头看向屏幕,男主手里拿着癌症确诊单,还有什么不明白。
“没怎么。”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羞于承认自己看个电影还看哭了,于是嘴硬回答,“奶茶太冰了,我有点冷。”
陈聿为接过她手里的奶茶,放在一旁,声音温柔:“那就不喝了。”
她小声应了“好”字,但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
疾病、死亡、无疾而终的恋情,这些都叫她落泪。她知道生命总会有终点,但是当看到美好的事物被剥夺时,看到幸福达到顶峰,噩耗来临时,还是会感到遗憾。
看到女主因重组家庭不适应时,看到她跟母亲争执时,看到她和父亲不自在地相处时,就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自己仿佛也在上演电影,只不过人生从来没有观众,没人会为了你的悲惨遭遇落泪。
孔楚瑜久违地感到心脏不舒服,也许是配音过于生动,突然播放的快节奏音乐让人吓一跳,她这么说服自己。
陈聿为往身侧靠了几分,见她没有抵触,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她的后背。
她一怔,眼泪决堤而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理解万岁。
那些矫作的情绪一下子被兜住,一颗心酸酸胀胀,不知作何回应。
她想应该说一句谢谢,事实也这么说出口了。
“——谢谢你,陈聿为。”
这样的动作大概持续了一分钟,她终于缓过神,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迟来的尴尬袭来,也明白这样的动作是多么的突兀且不合时宜。
她掩饰地将垂着的碎发挽回耳边,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左右,见都是情侣在拥吻,他们反倒没那么突出,她放下心来。
往身旁瞥去,陈聿为担忧的目光直直盯着她,她后背僵直,梗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电影到达尾声,她早已无心关注结局,自然也不知道结局是好是坏,两人背着包,拿起奶茶往外走。
走到影院外,情绪收拾得差不多,思绪回笼,她忍不住问:“陈老师,结局我没看,男主活下来了吗?”
陈聿为语气坚定:“活下来了,是误诊。”
“那就好。”她没有再追问其他,活着就很好了。
陈聿为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不是滋味,说到底自己也有责任,选了部不那么合适的电影。
他弯下腰,盯着她眼睛看,诚恳道歉:“孔老师,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的缘故。”孔楚瑜摆摆手。
陈聿为垂着头自我检讨:“是我的错,不该选这么悲伤的电影。”
“没事,你也不知道,不知者无罪。”
“那你愿意跟我讲讲为什么哭吗?”陈聿为说。
电话恰好打来,孔楚瑜转过身,明显是不愿被窥探的姿态,陈聿为识趣地往后退。
来电显示是孔苓,她接通电话。
“有事?”孔楚瑜问。
孔苓呛道:“没事不能找你?”
用问题回答问题,气氛有点僵持。
她不想吵架,放软了语气:“我在外面没空。”
“我就说她不想听我电话,你非要……”对面似乎是有些意外,声音戛然而止,又跟没事人一样往下说:“许叔叔给你寄了些水果和零食,你有空去拿。”
她不咸不淡应了声“好”。
对面也没话说了,爽快挂断了电话。
依稀还能听见许玉林的数落声,“怎么不多聊几句。”
再抬头,陈聿为站在身旁,眼神缱绻,问:“是阿姨打来的电话吗?”
她诚实地点头,陈聿为接着往下说,“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你现在还愿意说吗?”
一步步攻城夺地,她受不了他温言软语问她意见,受不了他满眼愧疚地看着她,受不了他一脸诚挚地道歉。
她本可以随口敷衍,哭的理由有无数个,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眼泪比你先开口倾诉。
但她此刻不想隐瞒,只想一股脑吐个干净。
两人走到商场外,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她思绪混乱,在脑子里艰难组织着语言,陈聿为没有催促,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我爸爸也是得癌症死的。”她目光放空,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段时间,她情绪很不稳定,晚上经常在外面酗酒,经常喝得不省人事,也有扯着我头发骂我累赘的时候,清醒了又抱着我边哭边道歉。”
“白天,她要上班,要想办法筹钱,还要去医院照顾我爸。晚上,她跟我奶奶换班,轮着照顾,有时是我过去照顾。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我爸爸就走了。”
“那天,你是因为你爸爸才哭的吗?”
陈聿为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问出口。
孔楚瑜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陈聿为说的是她以为孟可想不开那天。
她点了点头,又摇头,“都有吧,生命真的太脆弱了。”
陈聿为叹了口气,眼睛里好像有泪光,问她那时候你多大了。她想了想回答,初中了,也不小了。
“她彻底崩溃了,以前绷着根弦还好一点,那根弦断了,她就真的没盼头了。后来还是我外婆,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来。”
她语气平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天以后,她就好好上班,像个没事人一样,可一到晚上,在睡梦中我还能听见哭声,就知道她还是难受的。”
“按道理单亲家庭的孩子应该和妈妈很亲,但我不是,可能我天生冷情,她也第一次当母亲,彼此都太别扭了。”
“她对我也很愧疚,觉得没有照顾好我,却又嘴硬心软,做事强硬,我心里难受,也总要回怼她,好像这样心里那口气才能出去。”
“我们两人就像针尖遇上麦芒,一碰面就吵,一个暑假,能吵十几个来回。”
陈聿为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继续说,她偏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继续说:“高中的时候,我和一个男生关系不错,她觉得我们谈恋爱了,当时吵得很凶,她甚至跑去找我班主任,把我座位换掉。”
“于是,我们两个换到了斜对角,他坐后门靠边,我坐在左侧靠窗,一句话都不敢聊,生怕下一秒被告到家长那里去。高三时间宝贵,大家都耽误不起了。”
“当时我恨透她了,她太自私了。她觉得感情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会离开,不如没有。她想得很极端,甚至不允许我跟男生接触。”
又补了一句:“不过她现在好多了,不管我这些了。”其实也管不了了。
陈聿为眼神飘忽,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那你们真谈了吗?”
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谈了,干嘛不谈?”
“为了气你妈妈吗?”她表情过于认真,陈聿为心头一跳,下意识帮她找了个合适的台阶下。
孔楚瑜摇了头,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不是,没这个必要。”
她补充:“跟你开玩笑呢,没谈。我们有谈恋爱的想法,但没谈妥,彼此都有顾虑,谁都不肯再进一步。后来她闹来了,就彻底没戏了。”
陈聿为听了,心里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还得给孔女士送面锦旗,又暗自唾弃自己的不坦荡,自嘲地笑了笑。
陈聿为:“后来你们就没再见面了吗?”
她诚实地回答:“见了。”
她及时打住,没有再说下去了,这个话题明显不是那么合适,她甚至不敢提陆澄的名字,只敢用他含糊带过。
她早该意识到的,而不是被陈聿为套了半天的话,如今才后知后觉。
转念一想,他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听这段过往吗?
志愿填报后,他们见了一面。
那天下午,她看到沉寂已久的对话框又弹出信息,蛮意外的,本以为现在就是彼此默契写下的结局,双方都不会有联系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态,她还是去了。
算是给彼此一个正式的交代吧,她这么想着。
孔楚瑜刚走进咖啡厅,就看到陆澄坐在窗边的位置,一如既往的显眼,在人群中也会让人多看他一眼的存在。
她抿了抿唇,垂头往他的方向走去。
陆澄好像没什么变化,永远挂着舒心的笑容,看见她走过来,随意地把菜单递给她。
她随意指了一杯,陆澄接过菜单递给服务员。
饮品很快就上了,陆澄指着她点的果茶,面带笑意:“在咖啡厅里点果茶,很有你的风格。”
她解释:“没怎么看,随便点的,你信吗?”
“信啊,”陆澄说,“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她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两人闲聊了一会,陆澄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当时不是真的拒绝我吧?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他垂着头,她没机会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回答:“没有机会了。”
她下意识跳过第一个问题。
“好,我明白了。”
陆澄并不意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若无其事抛出第二个问题,“志愿报的哪里,方便说吗?”
“南方的一个大学。”她语焉不详。
他不咸不淡应了声“好”。
孔楚瑜反问:“那你呢?”
“北方的一个大学。”陆澄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她却心口一滞,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相差无几的答案,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想起和他约定考南方那所大学的那晚,陆澄没有应答,只是如往常那般笑了笑。
原来那时就已经是结局了。
那见这一面的意义在哪,她不得而知。
明明早已尘埃落定,他也做好了选择,却还要说些语焉不详的话让人误会。
他一贯得体,所以分开也要有始有终吗?可是,他们压根就没有开始,何谈结束。
她回忆不起更多细节了,只记得最后是陆澄先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真的结束了。
她如梦初醒,把果茶一饮而尽,也离开了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