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夏雨,清凌凌的浇在青石板路上,直把深绿色的苔藓给染上了一丝嫩绿,高树的树根旁落了很多深红和偏黄的红色树叶,深褐色的干枯宽叶也被这雨水浇的扁扁的倒伏在地上,像是要化作泥水去滋润曾供养过它的土地。
宋雯领着一行人,找到了一个村子,也是多方打听,这才知道陈三财嫁出去的妹妹,在这家住着,一行人男的男女的女,穿红着绿,言行无忌,谈笑随意身上一个补丁都没有,路人见着浩浩荡荡进村来,也只知道是作孽的浪荡子弟,带着几个青楼女子。
没成想是搭伴寻亲。
具都一惊,忙去替他们喊人。
心里却总有些不自在,一个山沟里刨食的乡里乡亲,有人居然要过好日子去了,难免感到一丝酸楚。
陈三财却不管这些,他看着自己皮包骨头的妹子,不由得虎目含泪,恶狠狠的盯着站在自己妹子身边虽然也是黑黢黢,但是身板子硬实有肉的汉子身上,质问道:“你就这样待我的妹妹?”
这汉子人称程大,被这不知道怎么回事,阔起来的大舅哥,一盯,一瞪,心里直打鼓,强笑道:“大舅哥,这就是你又说不知了,这不是穷嘛?”
又觍着脸道:“隔着那么远的路,大舅哥你阔起来,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怎么着也得走个亲戚,不说什么沾光提携,也只说亲戚之间,也是血浓于水。”
陈三财读了那么些日子的书,心里倒是有了些成算,余光里全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个个黑黢黢,衣服破烂,脸上带着菜色,陈三财完全没有几年之前,自己也是这个模样的自觉,看着众人的样子,头上爬的虱子,心里不免觉得恶心,面上却从容道:“一家人,自然是不好说两家话…”
又拿出钱给他,温声道:“我们那也算是发了财,自然没有不提携亲戚的道理,你尽管去买猪买羊,不仅是为了接风洗尘吃顿好的,也是为了感谢众位乡亲照顾我那苦命的妹子。”
说着还下意识的按照岁金安排的礼仪课上教的礼仪,有模有样的拱拱手,身姿个顶个的挺拔,一下子惹得围观的村民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能有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好嫁给大户。
陈三财心里却没有这些,只是打定主意:“既然大王说要多带人回来,自然是要彰显财力,这才有人跟随。”
很显然,陈三财很了解自己的穷亲戚,或者说他非常懂得村民这个群体,流水席一上,那浓油酱赤的肉,那鲜香的鱼,那琳琅满目的野味,不间断的摆在桌上。
如果岁金在场,以她现代人的眼光,自然是一口都不敢吃的,毕竟古代没有什么食品安全的概念,哪怕是长了绿毛的肉也有人一脸幸福的塞进嘴里,说过年都没吃这么好过。
所谓现代人的矫情可见一斑。
紧接着,陈三财不间断的摆了四五天的流水席,直接把附近的乡绅都震动了,还有县太爷也派衙役前来,敲了他一笔。
但是也让程家村,尤其是程家人,看在眼里…
程大正在吃饭,他爹坐在上首,一个标准的老农民的相貌,他娘坐在旁边,一边打落贪嘴的小孙女(其实是经常挨饿的小孙女)的筷子,示意她已经吃的够多了,不要再吃了,一边耳朵竖的尖尖的,听着爷俩的话。
程大把一块肥肉夹进嘴里,大吃大嚼,因为肉太肥,使得他的嘴唇都有一抹厚厚的油光,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但是内容足够有条理,甚至于过于有条理,反而让程大的爹看见了儿子的决心:“爹我想好了,我要跟着大舅哥走,大舅哥说了,村子里的人若是愿意,也能一起跟着,我拉了好几个相好的兄弟,都去,不怕被拐了。”
“只是觉得对不起你,我一走,我媳妇也跟着去,就只剩大哥二哥支应,照顾你,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程大的娘对自己这二儿子要走,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家里本来也不是很富裕,以后孙子出来了,三个儿子起码每个孙子都得有一份嫁妆,虽然儿子不可能生一个儿子,但是要是有孩子不一碗水端平,晚年是要受气吃苦的。
眼见着二儿子有造化,有个富裕有钱的大舅狗,不让他试着去谋一个造化,只把他锢在穷窝窝里,不说能不能关得住,就是真关的住,老了干不动活只能躺在床上,能放心让这二儿伺候吗,到时候饭水不少两个老东西的,但就是说难听的话,也够难受的了。
所以程二的娘对他走没什么感觉,还觉得乐见其成,就是二儿出事了也不怕,三个儿子,死了一个,虽然伤心,但还有两个呢,再怎么着生活也能继续过。
但是这小兔崽子,居然只提没法孝顺爹,半点不想着为他操劳的娘。
真是,岂有自理!
当然程二的娘没有文化,说不出成语,所以立刻不阴不阳的把程二筷子上的肉硬抢过来,夹在孙女的碗里,嘴上还道:“三丫啊,我们做女人是这样的,福薄啊,生了儿子,做了人家娘又怎么样,操劳啊,谁会记得你?”
说的程二只得低头无奈的喊了一声:“娘…”
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讨好似的哄道:“你那侄子,也跟着我们去,到时候我在路上肯定照顾他,心疼爹是心疼他以后没有我在跟前,但是对娘的尽孝是已经在干了,就不用说了。”
不同于对程二这个倒霉儿子的情绪,程二的娘对那个对自己不咋好的娘子,非常异常之有感情,时长嘘寒问暖,拿夫家的东西去贴补,还为了这个,拿出乡下女人的泼辣劲,狠狠的跟程二的爹撕打了几次。
这次听见程二说,要照顾自己那亲亲侄子,立刻没了脾气。
骂三丫道:“死丫头,给你夹一片肉也就罢了,还知道自己夹了是吧?女儿家家哪配吃这么多肉?”
程二的娘说这话是非常有理由的,因为她自己也不吃,有些人就是这样,稍微享一点福,就觉得浑身刺挠,十分有罪。
实在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好。
但好在,程二要走的事情尘埃落地。
兄弟们之间,短暂的因为程二要走,生出了一点稀薄的兄弟情义。
程三私下跟程二说话,满嘴都是什么苟富贵勿相忘,当然实际上表述的要更加复杂,更加颠三倒四一点,程三却没想到程二抓住机会说道:“弟,借我点钱吧弟。”
程三没想到天上掉下来有钱大舅哥的二哥,开口第一句不是,强饭,来日衣锦还乡,带你吃香喝辣,而是:“借我点钱吧,弟。”
想了想二哥很有可能发达的前景,觉得再怎么着也比他种地有出息,于是程三问道:“借多少?”
程二说了一个程三所有存款的大概数字,并画饼道:“等我有钱了双倍还你,我这次虽然是去投亲靠友的,但是总不好样样都让人准备花钱,要是被看轻了好活怎么轮得到我?”
要是稍微脑子活泛一点,接触了一点人情世故,程三就会知道,是不是被看轻这件事跟有没有钱并没有太大关系,大舅哥早知道你穷的要死,要提携你就提携,要是不提携,难道看起来金钱上,并不能说很穷,就会提携了?
但是程三被说服了。
他带着程二走到一个山头,再走道一个小道,再往左拐了八个弯,往右再拐八个,最后在一座破庙的石佛下面的破窟窿低下的破鼓里,拿出一个破布包,里面全是程三这些年找机会做工存的铜钱。
他给钱的时候很有些舍不得,好像交的不是钱,而是别的什么至珍至贵的东西,一边给,一边絮絮叨叨念念叨叨的叫程二别乱花了,他存的很辛苦的,又犹豫了一下嘱咐道:“该花的时候,也别省着。”
程二感动的看着自己这个三弟,心里已经计划着管大哥再要点了。
两兄弟踏着月色回家,心里还觉得怪哥俩好的。
到了大哥屋里已经是半夜了,程二把借钱的事情一说,大哥都四个孩子了,每日种地,就是偶尔赚些钱,也都交给了娘,但是眼见着可能有出息的弟弟要出远门,怎么着也得挤一点钱出来,所以程大示意自己的老婆,去翻压在箱底的嫁妆,拿出来交给成二。
程大的老婆,给这钱的时候倒没什么感觉,城里富户的小姐,才觉得嫁妆是自己的私产呢,她这样的赤脚贫家女,多的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女儿,为了一场病,甚至是交不起租子,当掉最后一块布的事情。
穷到一定程度,是不存在所谓的私产的,但是让程大和程三敢于投资,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有感情,以及利益,他程二发达了,要是敢不拉扯两个对他这么好的哥哥,那就是不悌,可是可是要坐牢的!
这样的场面不知道在几家上演过,最后也有七八个小伙子,准备跟着陈三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