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神监殿。

网神在人间的工作已经完成，仙茅伏在几案上写工作日志，于仁坐在他对面，双脚脚踝交叉搭在几案上，看着仙茅伏案忙碌，眼里心里空荡荡的。

时间过去二十分钟，他开口问：“有那么多要写的吗？”与李雅共度的时光有发生那么多故事吗？他反倒觉得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发生便结束了。

仙茅任由他自我感慨。又过去五分钟。他伸出手，“手机给我吧。”

于仁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收完手机，接下来就是消除李雅的记忆，到那时回忆只属于他一个人，于仁却没有即将私藏的快乐，攥着手机的手指节发白。

微信响时他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能让这个手机发出一丁点声响的只能是李雅。

于仁放下腿，身体坐直，做了一个深呼吸，如同刮彩票一样紧张期待，不可控制的祈求中奖。

“于仁，现在外面下着大雨，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信息，我没什么事，就是几天没见到你，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今天下雨想到你身体会不舒服，就想问一下。”

于仁几乎没有思考，立刻回复，“我没事，不用担心。”

很快收到回复，“没事就好。”

仙茅的手还停在空中，咳嗽一声，于仁抬眼，“等一下。”盯着手机屏幕等李雅的信息。等来等去，就这四个字。

十分钟后，于仁按耐不住，“我已经回到神界，所以下雨天不会对我有影响，你呢？挺好的吧。”

十五分钟后。

“我很好。”

知道她很好，于仁开心的同时难免失落，不知道令她感到很好的原因里有没有顾清安，反正与他无关。

“再有半个月我就正式开始授课了。”

还有半个月。

于仁翻到第一条微信，几天没见到我。他忽然意识到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那就等于他及时收到李雅的信息，而她收到回复时已是几天后。于仁感到神界也在下雨，正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又收到李雅的微信。

“你回到神界是工作结束了吗？那以后还会来人间吗？还能再见到你吗？”

于仁产生立刻回到人间的冲动。

“主要是还没有当面和你说再见。”

当面说再见。

于仁挺直的脊背慢慢靠向椅背，手机息屏，不知过了多久开口，声音低哑，“仙茅，要不要做个交易？”

入职德英小学一个多月，李雅已经正式执教。早上她在学校门口碰到苏悦然和顾清安，看到她，苏悦然立刻跑过去，“李老师，早上好。”圆圆的大眼睛笑嘻嘻。

李雅拍拍她的头，“苏悦然同学，早上好。”又向顾清安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收到同样的回应。

顾清安没有对李雅一见钟情，那日单纯只是因为画面美好而失神，和现在看着她俩有说有笑一起走进校园时一样。

李雅走进办公室，随后进来的一个老师说：“李老师，一班的苏悦然是真的喜欢你呀。”

甄翔接话，“何止苏悦然，我班上的同学都喜欢她。”

一个上年纪的女老师扶了一下眼镜，“到底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招小孩子喜欢。”她是在感慨时光，想到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李雅摆摆手，“没有，没有。”猫着腰走到工位，脸上笑盈盈红扑扑的，被大家说的不好意思。

第一节有课的老师开始准备上课用的东西，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刚才说话的一个老师去趟卫生间回来说打扫卫生的换人了，另一个老师接话，“周姐不干了，都一个星期了，有一次闲聊，她说要回老家看孙女。”说话人一脸可惜。

周姐是个勤快又干净的人。

说到工作换人，李雅想到了陈梅，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上课铃响，办公室里只剩下李雅和另一个老师。

她走出办公室拨通了陈梅的电话，很快陈梅接起电话，声音里是惊喜。

李雅后悔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没有早点联系她。

“李雅，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陈梅以为李雅不会再联系她，中间差着二十多岁，仅有几次来往也不敢算作是朋友。

“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找到新工作？……”

一口气问许多，李雅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只好应了一声，“我都挺好的。”接着反问陈梅。

陈梅回说离开作坊后又找到一份差不多的工作。

听到她又重新找到工作，李雅心里舒服些，但还是感觉抱歉。

“陈姨，我回老家乂市了，什么时候你来告诉我，我请你吃饭。”

陈梅笑着说：“好好好，一定。”

她没有想到在小作坊的工作能收获这样一份温情，忽然有感而发，“要是我们都还在作坊就好了。”

李雅没有回应，阳光透过窗照在身上，窗外的校园安静开阔，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陈梅不了解，自然不知道李雅的心境，继续说她自己的。

“说起来，我走的时候作坊就剩王红一个人了。”

李雅想起住在楼下的孙淑琴，便问她也走了吗？

陈梅回说：“你走没几天她也走了，说是有急事回老家了。”

孙淑琴苍老的形象，阴郁的眼神浮现在李雅的脑海里。微风从窗而入，她抱紧肩膀，到底是秋风，带来一股凉意。

晚上放学一段时间以后，甄翔打电话给李雅，她在等公交。

重新走进校园，离着两三米远就看到甄翔的笑脸，有讨好，有即将去约会的开心。

“李老师总是麻烦你。”

“没关系。”

李雅招呼苏悦然过来，小姑娘立刻牵上她的手，脸上笑嘻嘻。

“家长没来电话，电话打不通的打不通，没人接的没人接，估计只是临时有事耽搁，应该很快就会到。”甄翔又当面解释一遍，反正他的约会是不能有什么意外，不能耽误一分钟。

李雅和苏悦然在教室等了近一个小时。

手机叮叮两声，李雅紧忙看一眼，是推送的新闻。

“顶流女星米格新剧开播零差评。”

“顶流女星米格的绯闻被证明情况不实。”

李雅向右滑了两下，推送消失，心想米格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李雅刚记起来顾清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来到走廊想要不要给顾清安打个电话，家长一点消息没有，她心里有些不安，正在打电话，来了一个男人自称是顾清安的助理叫李硕，给她看了工作证，身份证，聊天记录。

李硕西装笔挺，宽额方下巴，眼神深邃，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苏悦然见到他喊了一句李硕叔叔，身体却没有朝他移动半步，甚至还向李雅身后移了一小步，完全没有要跟他走的意思。

李雅糊涂了，两人肯定是认识，但苏悦然为什么这样？

苏悦然的举动让李硕感到尴尬，他几乎没与苏悦然有过太多接触，她的事顾清安一向亲力亲为，刚才突然收到信息说让他来接。一路上李硕一直忐忑不安，但此刻也只能强装镇定，“然然。”咧嘴一笑。

别说苏悦然，李雅心里也咯噔一下。

有些人就适合严肃。

李雅明白了，苏悦然单纯是害怕他，看来顾清安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人选了。

李硕没办法问老板的私事，他想顾清安的姐姐领着父母出国旅行，自己应该是唯一的人选了。他把这当成一份有挑战的工作，有一次勇敢的尝试，猫着腰视线与苏悦然平行，“然然，顾总让我接你放学。”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夹着声音好像一只老虎嗓子里飞进一只蜜蜂。

李雅侧转身低头对苏悦然说，“跟李硕叔叔回家吧。”

李硕伸出手，“走吧，和李硕叔叔回家。”

苏悦然眨巴眨巴眼睛，撅着小嘴走出几步来到他俩中间，仍拉着李雅的手不放。

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很快很简单，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可能只是长得温柔，排斥一个人也同样如此，理由甚至只需一个气质过于威严。

李硕成为顾清安的助理已经两年，这是他遇到的最难的工作，绞尽脑汁的让一个小女孩跟自己走，李硕感觉自己像个人贩子。

他确定不适合也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一想到就算领回去了，还不知要在家陪她到什么时候。李硕一个头十个大，看苏悦然对李雅恋恋不舍，李硕知道不妥，还是厚着脸皮问：“老师，您要是方便的话，看能不能跟我一起走。”

李雅没忍住啊了一声，震惊又疑惑。

李硕一脸苦相似乎在说你救救我。

李雅发现这个人是外方内圆。

苏悦然一听李硕让李雅跟他们一起回家，又蹿回到李雅身边，笑嘻嘻地看着她。

李雅想也只能这样了。

刚好李如山今天夜班，不用回家做饭，告诉他一声就行，明天又是周末，即使晚一点睡也不用早起。

三个人在外面吃过饭后，来到神仙苑顶层顾清安的家。

格局同神仙居的一样，站在门口看着宽敞的客厅，李雅想到于仁的家，想到一茶几的甜品，想到还没有当面和他说再见，他便杳无音信了。

顾清安家是黑白灰极简风，同他给李雅的感觉一样，冷静严肃。

家里除了苏悦然再没有女士拖鞋，李雅光着脚。李硕也是，只有一双男士拖鞋是顾清安的，他没好意思穿。

李雅让苏悦然先写作业，她打算在旁边辅导，这样来到陌生人家的局促多少可以抵消一些。可惜，苏悦然是个聪明又认真专注的小家伙，一个人吭哧吭哧写，一句也没问她，显得李雅很多余，更拘谨了。

李雅忍不住偷瞄一眼，发现苏悦然写的竟没有一个错误。

李硕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如同坐在热锅上。

老板家不是没来过，但老板不在家来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和一个小孩儿，一个陌生女人呆在一起。

一会儿将西装外套解开，一会儿拽拽领带舒口气。

李雅和李硕两厢不自在。

李雅从苏悦然的卧室来到客厅。

李硕听到声音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

两人各自搓着手，心里盘算着一样的东西。

“那个。”异口同声。

“李老师，您先说。”李雅刚要开口说想走，李硕立刻后悔，抢先开口说：“李老师，我是真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说实话，我在这儿也挺不自在，能不能拜托给您，我先走，然后您有什么需要随时打给我，跑腿儿什么的，我没问题。”

李雅发现李硕并不像表面那样严肃到有点凶，反而有些憨头憨脑，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只好答应，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

李雅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七点。抬头看一眼窗外，天黑透了。露台的太阳能小彩灯一闪一闪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想到天上李雅不可控制地想起于仁。

推开露台的玻璃门，她犹豫几秒踏进去看向对面，一片漆黑，比城市的夜还要黑，没有一丁点儿光亮，更别说那金灿灿的光芒，李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感到失落。

“李老师。”

听到苏悦然叫她，李雅回到室内，在她关上玻璃门的一刹那，神仙居顶层的灯亮起。

于仁出现在露台看向顾清安家，脑袋里都是关于顾清安这个人，社交媒体只有微信和□□，上网都是工作，不关心八卦，不热衷游乐，甚至都不浏览一点黄色，体检报告正常，联系人固定，网络世界里的他更像个神明。

仙茅来到于仁身后，“你这次倒是很有效率。”

于仁看向他，“说明我有诚意。”

仙茅拿出一盒烟抖出一颗叼在嘴里点燃，“说的是测试顾清安。”

于仁不应声。

“这回放心了。”

仙茅眯缝着眼看他，神情玩味。

于仁还是不应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满意结果，更谈不上放心。

“还回神界吗？”

于仁仍旧不应声，双脚像树根一样牢牢扎在地面上，仿佛再大的风雨也无法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