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是译者注,没有*则是原文,***表示场景的切换。
管家递给达西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爱德华·加德纳先生”。
他皱起眉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此刻,他实在没心情再应付一个来求他帮忙的人。不过,“加德纳”这个姓——好像是伊丽莎白舅舅的姓氏。
伊丽莎白的舅舅找他有什么事呢?或许这是伊丽莎白托舅舅带来的口信。
毕竟,她没法直接回复他的信。
“带他进来。”
***
西蒙欠了欠身,片刻后领着一位衣着入时的先生回来了。
这位先生比达西年长几岁,看起来不像是来自齐普赛街(伦敦平民区)的人。而且,他看上去并不友善。
“达西先生?我们素未谋面,不过我想您认识我的外甥女,班内特小姐。”
达西示意他就座:“不错,我的确有幸与她相识。”
“昨晚,我外甥女忧心忡忡地来找我。她说发现了一封写给她的信,认为是出自您之手。
出于对自身名声的考虑,她并未拆开看。”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觉得达西并不在乎伊丽莎白的名誉。
他从马甲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扔到达西的书桌上。
达西翻过那封信。完好无损。她没看这封信。
“达西先生,您总不会否认这封信是出自您的手笔吧?”
“不,先生,我不否认。我承认我传递信件的方式或许不合常规,但班内特小姐在错误信息的误导下,对我的人品进行了一些诋毁,我觉得有必要让她知晓事情的真相。信里所写内容的仅此而已。”
伊丽莎白对他道德上的指控给他造成的伤害,远甚于她打他的痛,至今仍让他心痛不已。
一直以来,她都相信着韦翰的谎言!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她现在依旧深信不疑。
他刚开始因她而起的怒火已渐渐消退,可知晓她对自己怀有恶意揣测所带来的伤痛却愈发强烈。这封信是驱散他心中阴霾的唯一希望。
或许,他还有机会让她洞悉事情的真相,哪怕不能直接告知:“烦请您看一看这封信,看完之后您自会明白,信中所述,无非是为了替我自己的人品正名罢了。”
加德纳先生缓缓起身,将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仿佛瞬间高大了几分,可他的手却始终未朝那封信挪动分毫。
“达西先生,” 他开口了,语调中只有轻蔑,“你,企图引诱一位出身良好、品行端正的年轻姑娘做你的情妇。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看不出我为何要关心你的人品。
你侮辱了我的外甥女,还践踏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尊严。你根本就没有人品可言,先生。”
“什么?!” 达西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愕与不信,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伊丽莎白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你该称呼她班内特小姐。没错,当我追问她那封信背后的来龙去脉时,她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你以为她父亲去世了,她就无人庇护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她绝非孤立无援。”
他因伊丽莎白的拒绝而感受到的所有愤怒与失望此刻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我绝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我向她求过婚,虽说我误判了她对我的感情,但我实在不明白,这怎么就能被曲解成一种对她的侮辱呢。”
“求婚?我可不是无知的蠢货,先生!” 加德纳先生狐疑地说道。
“这是事实。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伊丽莎白 —— 班内特小姐会跟你说这样说。但现在我强烈要求您读一下这封信,我相信,您看完之后就会明白,信中所言与我所说的并无二致。”
加德纳先生眼神中满是怀疑,紧盯着达西看了会,才伸手接过信件,拆开了封蜡。
在加德纳先生低头阅读信件的这段时间里,达西心急如焚,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走到窗边时,他停下脚步,茫然地望着屋后那座小花园,事情怎么会错得如此离谱?
他无法想象伊丽莎白会编造出这样的谎言,然而当他回想她当时的举动,尤其是她打他的那一幕时,他意识到,她真的以为他当时说的就是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这也正是她如此决绝地拒绝他的原因。
事实已然明了。伊丽莎白觉得他和他的舅舅一样品行败坏,竟会提出那样伤风败俗的要求。
一想到她竟如此鄙夷自己,他便满心刺痛,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锥心之痛!
加德纳先生看完了信,清了清嗓子:“看来我得向你道歉,达西先生。我不敢说,能知道这样的误会是如何产生的,但我相信,我的外甥女是把她所理解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达西背对着他,生怕自己的心思会从脸上显露出来。
“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她就打断了我。而在她眼里,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才会把我的话曲解成那样,和我的本意大相径庭。
现在,请你原谅我的失礼之处,但我必须得请您离开了,先生。” 他无法再继续这场谈话。
他需要一个人待会,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听到加德纳先生转身准备离去,衣袂摩挲间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那是自然,达西先生。不知您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我的外甥女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冲动地想让加德纳先生转告伊丽莎白,让她重新考虑一下他的求婚,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么做毫无希望。
即便伊丽莎白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消减了对他的鄙夷,可这鄙夷也无法转化为爱意。
“没有,没什么话要带的。” 至少他还能稳住声音,说出这几个字。
“那祝您日安,先生。”
直到听到门轻轻合上的咔嗒声,达西都一动不动。随后,他颓然地将头靠在墙上,双眼一阵刺痛。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没掉过一滴眼泪,即便是在拉姆斯盖特遭受双重背叛后,私下里他也未曾落泪。
他决不会为了伊丽莎白?班纳特掉一滴眼泪。
***
“他说什么?”伊丽莎白惊讶地提高了嗓音,问道。
加德纳先生往椅背上一靠,看上去对这场谈话兴致缺缺:“你听得很清楚,伊丽莎白。”
她心里一阵揪紧。
“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他说了一大堆不能娶我的原因,说跟我们家结亲会给他带来耻辱。”达西那些话仍让她心里隐隐作痛,尤其是当他谈及自己炽热的爱意的时候。
“因为当时我并不在场,所以我不好说这样的误会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但我向你保证,他一心想着要和你结婚。我读了他的信,很明显,他认为你拒绝成为他的妻子。”
这不可能。她不可能就这样误解了他:“信里写了些什么?”
“信里主要讲了他与韦翰先生过往纠葛的来龙去脉。恐怕咱们都被那年轻人的表象蒙蔽了,对那小子的人品认识有误。”
“可是——” 她刚要发问,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自己也曾经对韦翰所言之事的真实性产生过怀疑。
既然舅舅相信达西所言,那肯定是有充分理由的。
她喉咙发紧,问道:“当他得知我误会了他,是什么反应?”
她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他求婚时,怎么能那样说她的家人?
(*确实没人会在一件喜气的事儿上说一堆丧气的话,但他情商低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 ?)
“这消息显然让他痛苦万分。他对你想必用情至深。”加德纳先生摇了摇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问他是否想让我给你带个话,他拒绝了。我希望你对他并未动真情。要是看到你被这样一个人伤害,我会很难过的。”
伊丽莎白心如刀绞,说道:“谢谢您,舅舅。”她竭力保住些许尊严,离开了房间。
***
一个堆满了当天信件的银盘摆在达西的书桌上。
达西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拆开,扫了一眼,随手就将信封扔到一旁,准备扔掉。
他们怎么就不能让他清静清静?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参加舞会晚宴,即便他从不回复,这些请柬还是络绎不绝地送来。
他又拆开了第二封信,看完扔到了第一封上面,又是同样的内容。
他的手在第三封信上停住了,寄信人是 E. 加德纳先生。
伊丽莎白舅舅的模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让他回想起那日所有的痛苦。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接待的他。
这人现在想要做什么?
他小心地用手指挑开封蜡。
有那么一瞬间,他停住了,他有些害怕信里写了什么他不想看的内容。
但紧接着还是把信打开了。
信很短:
达西先生:
我的外甥女托我向您转达她对自己误解您一事最诚挚的歉意。
敬上
E.加德纳
他放下信纸,抚平,随后双手抱头,似乎这样能让他冷静下来。
他不想去想伊丽莎白表达歉意的样子。他不能再对她心软了。她已经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她对他的看法,这件事就该到此为止了。
此外,也没有理由认定这封信是伊丽莎白的意思。那个家伙(韦翰)不是说过吗?她舅舅一心盼着伊丽莎白觅得良人。
毫无疑问,这主意就是她舅舅自己想出来的,想试着最后努力挽回伊丽莎白错失的机会罢了,但这一切都迟了。
太迟了。
有些事是永远也无法遗忘的。
她认为他跟他的舅舅以及亨利没什么两样,为了满足自己的□□可以不择手段,丝毫不在乎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可是跟她说了他爱她的。
她怎么能认为他会那样侮辱她呢?
亨利或许会为了得到某个女人而假装深情款款,可伊丽莎白怎么能把他也想得如此不堪?
她根本就不了解他,即便是她自认为了解他的那部分,她也嗤之以鼻。
只要他愿意,他依旧可以娶她。这封信差不多可以说是她舅舅邀请他去求婚的铁证。
不过,即便他们结婚了,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她会沦为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雀儿(*原文songbird 意思是“鸣禽”,唱歌好听的鸣禽有百灵鸟,金丝雀,画眉,夜莺,读者可以自行代入),身处囚笼中便不再放声歌唱。
她非但不会让他心情愉悦,反而会时刻提醒着他,他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心。
要是他真像她所说的那般不堪,他或许会就那么做了。那样也总好过他的表兄亨利,亨利会利用那偷来的一吻毁去她的名声,让她别无选择,只能在他所营造的环境中依附于他。
但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并不想要他,这段关系就这样结束吧。
他缓慢站起身来,好像整个关节都酸痛不已。
随后,他穿过房间,郑重地将信纸投入火中。直到最后一片灰烬碎裂,掉进炉底,他才回到书桌继续处理剩下的信件。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