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表哥!”乔治安娜叫了起来,随即站起身来,“真没想到今天有幸见到你。欢迎来到达西府。” 即便对方是自家人,她仍不太习惯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她偷偷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同时扫视了一圈客厅。
跟往常一样,客厅整洁得无可挑剔,不会让人挑出任何毛病。
唯一的问题就在她身边。她本不该和一个楼上的女仆坐在一起,仿佛她们是最亲密的朋友,她哥哥不介意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但要是子爵看到她跟玛丽在一起,哥哥肯定会不高兴。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玛丽迅速退到离窗户最远的角落,在阴影中坐下。她手里拿着一块待缝补的东西,看上去完全就是个仆人该有的样子。或许亨利不会注意到呢。
“乔治安娜,还是一如既往地迷人啊。” 他将温热湿润的嘴唇贴在她的脸颊上。
“很抱歉,我哥哥不在家。我想你可以在他常去的俱乐部找到他。” 事实上,乔治安娜根本不知道哥哥此刻身在何处,但把亨利支走,总好过花上难受的半个小时听他讲故事——那些故事总让她觉得自己在被拐弯抹角地嘲弄。
她自己已经觉得自己足够蠢了,实在不需要表哥再来雪上加霜。
“有你这么可爱的人作伴,我也会很开心的。” 亨利坐了下来,伸直双腿,似乎打算要长久地逗留了。
听到这话,乔治安娜灵机一动:“我刚新学会了莫扎特的一首奏鸣曲。你想听听吗?我觉得我谈得不错。” 她摆出一副最拿手的撒娇模样。
只要她在弹琴,他就没法讲故事了。
他宠溺地笑了笑:“要是你想弹的话,小乖乖。不过你不打算请我喝点茶吗?”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玛丽,你去拿些茶点来好吗?”
“好的,小姐。” 玛丽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她就匆忙赶去办差了。亨利转过头,目送着她离开房间。
噢,她怎么又让他注意到玛丽了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事给忘了。“玛丽是我的新女伴。我非常喜欢她。”
亨利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毛:“她年纪轻轻的,不太适合做女伴呢。而且,说实在的,她也太漂亮了些。”
要是在几个月前,乔治安娜肯定会吓得说不出话来。但这次她正色道:“这么说,做女伴的都得是相貌不佳的才行咯?玛丽确实年轻,不过要是我需要有人陪同出席某些场合,安斯利太太也可以在旁照应啊。”
“确实如此。我真无法想象那个小姑娘能保护你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让她有些不安。
“我现在可以开始弹了吗?” 她没等他回答,就走到钢琴前坐了下来。她故意装作在翻阅乐谱,选了一首较长的奏鸣曲,决心不能弹得太快,然后在琴键上活动了一下手指。
开头的几个音符弹得有些生硬,这是一首颇具难度的曲子,而且只要有人在一旁听着,她一开始总会弹得很僵硬。不过,到了弹奏第二乐章的时候,她便沉浸在了莫扎特的音乐世界里,把这个讨人嫌的表哥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她弹至尾声时,手指仍停留在琴键上,仿佛舍不得断开与音乐的联系。但她还有身为女主人的职责在身,于是只好不情愿地离开了钢琴。
与此同时,玛丽已经回来了。桌上放着一个沉甸甸的银质托盘,里面盛着水果和点心,玛丽正给亨利倒茶。让乔治安娜惊讶的是,瓷杯在茶碟上叮当作响。
真奇怪,玛丽平时可不会这么笨手笨脚的。
“玛丽,你还好吗?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乔治安娜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小姐。” 玛丽的声音很压抑,说完她又退回到了角落。
乔治安娜心想她是不是头疼,这或许能解释她为何异乎寻常地安静。
亨利露出了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点了点头。“我就觉得她看着眼熟。我在肯特郡(*凯瑟琳姨妈家)见过她。她真是你的女伴啊,乔治安娜。”
“她就是我的女伴,也是我的朋友。”
他看了看托盘,选了一块精致的法式糕点:“你哥哥是这么称呼她的吗?我得和他谈谈。”
和往常一样,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开心。她得提醒哥哥,如果她说玛丽是她的伴侣,哥哥是不会反对的,她确信。
“我相信他会重视您的意见。”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逊。亨利不喜欢那些坚持己见的女人。
他咬了一口点心,然后把它放到一边,全然不顾掉落在奥布松(*位于法国中部,以生产花毯闻名的城市)地毯上的碎屑。
“你说他在怀特俱乐部?也许我该去那儿找他。我有些事情要和他商量。” 这可不是什么理想的情况,因为哥哥对他们刚才的谈话一无所知,但至少这意味着亨利要离开了。
“他会很高兴的。我敢肯定,他肯定会为在这里错过你而感到遗憾。”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或许你的女伴可以送我出去。”
乔治安娜看向玛丽,玛丽显然很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
她很过意不去,在玛丽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还麻烦她,但又没有什么合理的方式可以拒绝亨利的要求。
“好的,大人。” 玛丽轻声说道。
看到亨利跟着玛丽出去了,乔治安娜松了口气。事情进展得还不算太糟糕。也许她正在逐渐掌握做女主人的诀窍。
(*到这里,大家应该就清楚亨利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了吧。他自恃身份,肆意挥霍着他的贵族身份,说话风趣又极擅调情,是一个手段不逊于韦翰的人,但出身财富又比韦翰强得多。
***
达西把帽子递给管家西蒙,同时朝他点了点头。
他终于到家了,也躲开了傍晚时分的这场雨,而且他的任务也顺利完成了。
很快,他就能再次安心地去拜访伊丽莎白了。虽然还不够快,但总归是快了。
此时管家清了清嗓子:“如果您方便的话,达西小姐想和您谈谈,先生。”
“谢谢你,西蒙。” 达西脱下手套。“告诉她我会在晚餐时见她。我得先处理一件事情。”
“遵从您的吩咐,先生。” 管家的语气恭敬有加,但话里却带着一丝疑问。
“怎么了?” 达西不耐烦地问道。
“我觉得达西小姐情绪很低落。说实话,非常低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早上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西蒙,一位非常称职的管家。)
“好吧,西蒙。我现在就去见她。” 他在乔治安娜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她正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泪水涟涟。
一见到达西,她就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天哪,怎么了?”他惊叫道。
“哦,菲茨威廉!玛丽不见了,这全是我的错!”
“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呢?”
乔治安娜像小时候那样,把头埋进他的肩头:“她本来是要送亨利表哥出去的,可之后她一直没回来。”
“她跟他一起走了?”他简直无法相信会有这种事。
“西蒙说,亨利表哥的马车再出现的时候,他是一个人,但他的手受伤了。他让一个仆人去拿绷带,却没说受伤的原因。他跟我告辞的时候,手还好好的。可怜的玛丽!”
“你觉得这跟玛丽有关?”
她用一块看上去已经湿了一半的蕾丝手帕擦了擦脸:“肯定有关系。我看得出来她不想跟他走,可我当时太高兴他要走了,就什么都没说。而且从那以后就没人再见过她。”
达西在心里暗暗咒骂他的表哥:“那我们只能等了。天一黑她肯定会回来的。”
乔治安娜绞着她的手帕。“这就是我担忧的原因!她无处可去。在伦敦她一个熟人都没有!”
对于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姑娘来说,总还是有一些地方可以去的,但达西可不想把这一点告诉他的妹妹。
“要是到了早上她还没回来,我就派人出去找她,但目前我们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办法。”
乔治安娜不由抽泣起来。
面对妹妹的痛苦,自己却无力缓解,达西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晚餐吃得很是沉闷。乔治安娜似乎一直在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而达西则咒骂着自己无法用轻松愉快的谈话让她分心,他瞪着那些女仆,希望这样能让她们上菜快些,好让他有机会脱身。
当西蒙出现在达西身旁时,这紧张的沉默终于被打破了。“什么事?”达西说道,语气比他原本预想的要尖锐得多。
西姆斯瞥了乔治安娜一眼,悄声说道:“达西先生,厨师有话跟您说。”
“厨师想跟我说什么?这算什么荒唐事?”
西蒙佯装咳嗽,提醒道:“厨师在厨房里,先生。”
“厨师当然在厨房!她还能在哪儿呢?” 他注意到西蒙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还记得前面提到的会施舍饭菜给马厩小孩的厨师吗?注意这里说了厨师是女的!译者我也很惊讶……)
西蒙可不是那种会虚张声势、大惊小怪的人。他把餐巾往桌上一扔:“那好吧。”
他跨步穿过走廊,走向房子后面的厨房。
在那儿,玛丽坐在熄灭的炉火前的一张凳子上,身上裹着一条毯子,头发还滴着水。厨师在她身旁,一只手臂搂着那姑娘的肩膀安抚着。
“好了,好了,亲爱的玛丽,会没事的,别害怕。”
他几乎听不清玛丽的回答,因为她的声音被啜泣声弄得断断续续的:
“我应该让他得逞的。我为什么不让他呢?那样我就能留在这儿了。就那么一次而已。可现在我只能流落街头,为了一个先令,随便哪个男人要我做什么我都得答应。”
达西的面色更沉了,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这次亨利做得太过分了。这也许是他在家里一贯的行径,但他没有资格来招惹达西家的仆人。
他清了清嗓子:“玛丽,我妹妹都快急疯了。”
闻言,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抱歉,达西先生。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她脸颊上有一块青紫的瘀伤。
达西扬起了一道眉毛:“你做了很不好的事?以我对我表哥的了解,问题应该是你还不够‘坏’吧。”
“请不要赶我走,先生。您可以打我,怎么都行,但请让我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可没有打仆人的习惯。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玛丽惊恐地看了一眼厨师,厨师则鼓励地点了点头。
“我当时正送勋爵到门口。他想……他想要我……他撩起了我的裙子,还用手捂住我的嘴,然后我就叫不出声了,然后——” 她畏缩着往后躲,无声的抽泣使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原文是“lord”「大人/勋爵」,在英国贵族体系「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中,这是一个泛称用于称呼多种贵族头衔的持有者,这些贵族头衔实行长子继承制,世袭贵族自动获得上议院席位,参与立法。直到1999年改革世袭贵族才失去这一特权,仅保留92个席位,而24年英国一法案可能世袭贵族连这92个席位也保不住。这本小说设定达西舅舅是伯爵。)
达西强忍恶心:“然后呢?”
“我咬了他。我知道我不该那么做,先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虽然形势很严肃,他还是要忍住不笑出来:“玛丽,你仔细听我说。只要你还在我家做事,要是再有哪个男人想强迫你,你就尽管咬他、打他或者踢他,我支持你这么做。我认为你就该这么做。我说清楚了吗?”
“可那是勋爵大人呀!而且我弄伤他了!”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淤青的脸颊,“他说您会把我打得半死,然后把我扔到大街上去。”
“很显然,他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了解我。你觉得我会希望我妹妹的女伴,是那种会任由男人胡作非为的女孩吗?”
“是的,先生。我是说,不,先生。” 她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厨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别哭了。快谢谢达西先生,然后去找些干衣服换上吧。”
“谢谢您,达西先生。” 玛丽低声说道,然后飞奔出了房间。
但她跑得并不够快,达西还是注意到她一瘸一拐的。亨利肯定是报复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