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持家有道的柯林斯夫人的操持下,朗伯恩这场简单的婚宴进行得十分顺利。
达西本想干脆省去整个婚宴,但这对伊丽莎白来说是个重要时刻,是她与亲友最后道别的机会,他不想剥夺她这个权利。
头半个小时里,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每次大门打开有新客人进来,他都会紧盯着看。
幸运的是,德比勋爵和亨利没有出现,这就避免了会出现让大家都不愉快的场面。
不过,他对乔治安娜和奥古斯塔姑姑的缺席感到疑惑。
虽说达西相信姑姑能保护好乔治安娜的安全,但她们的迟到很可能意味着乔治安娜因为他先前透露的那些事而心烦意乱。
他本不想以那样的方式告诉她玛丽的身世,但事已至此,而且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宾利笔挺地站在茶具旁,眼睛紧随着简的一举一动,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对她表现出更多的关注。
达西希望他们离开后,宾利还能保持这样的态度。
简的烦心事本来就够多了,可经不起宾利再添乱了,而且从她眼角的皱纹就能看出她承受的压力。
达西和伊丽莎白在婚宴上四处走动,依次与每个人交谈。
班内特太太高兴的无法自已,几乎想不起来莉迪亚的糟心事。
当威廉·卢卡斯爵士再次祝贺他“掳走了”本郡最珍贵的“宝石”(伊丽莎白)时——这一赞叹他至少对达西说过三次——达西还是礼貌地回应着。
加德纳夫妇热情亲切,伊丽莎白向他们表达了希望他们全家在彭伯里庄园过圣诞节的愿望。
终于,奥古斯塔姑姑出现了,乔治安娜陪在她身边。
达西仔细观察着妹妹的神色,想看看有没有哭过的痕迹,但从表面上看,她心情不错。
她和另一位年轻女士交谈时,看上去很活泼,而奥古斯塔姑姑则得意洋洋地朝茶桌走去。
达西刚松了口气,突然感受到伊丽莎白捏紧了他的手臂,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低头看向她时,发现她正看着乔治安娜,表情惊讶中又带着些欣喜。
伊丽莎白凑近达西,轻声说道:“我猜这肯定是受你姑姑的影响。”
达西有些困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除了乔治安娜一反常态地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聊得热络外,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直到他终于反应过来——和乔治安娜在一起闲谈的年轻女子是玛丽,她的穿着打扮像一位出席宴会的年轻小姐,而不是像往常那样穿着单调的女仆装。
“什么都别说。” 奥古斯塔姑姑欢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最好平和地接受这一切,菲茨威廉。” (达西全名菲茨威廉·达西,菲茨威廉属于达西的教名“first name”,在当时的英国社交习俗中,非家庭成员或密友通常以“姓氏+头衔”如Mr.Darcy来称呼地位较高的人,教名通常仅限家人配偶或年轻密友使用,公开场合几乎不会使用。所以在原著中即便是宾利也只叫达西,可能也在暗示宾利地位不如达西,亲密程度有限。以及达西求婚时仍自称“达西”,也在暗示一种身份壁垒——因为菲茨威廉在之前讲过,是贵族姓氏,可能源自有贵族血统的母系家族——常见于贵族联姻中保留母姓的情况。本书中貌似只有乔治安娜和姑姑喊过达西的教名。)
“姑姑。” 他语气警告。
她笑容满面:“你跟你父亲太像了。我真心希望结婚能让你变得温和些。”
伊丽莎白呛了一声,听着一开始是要笑出声的(不过似乎被她憋了回去):“亲爱的奥古斯塔姑姑,今天从很多角度来看,都是激动人心的一天,我相信再多一个惊喜肯定也让人无法抗拒,但我必须恳求您可怜可怜达西先生,免得他招架不住。”
“当然了,亲爱的。我可从没想过要在今天,尤其是今天来为难他!”
达西不止一次地许愿,他的家人别这么爱搞些稀奇古怪的事。达西挑了挑眉。
“达西先生,先生,我想跟您说句话。” 查理急促的呼吸表明他刚才是跑着过来的。
达西疲惫不堪,心想,到底又出了什么事,真希望查理是搞错了,现在没什么事是比他的婚宴更需要他关注的了。
不幸的是,查理在事情的判断上总是超乎寻常地准确。
他向伊丽莎白告了声罪,试图在不回应宾客们问候的前提下穿过人群。
一到无人的门厅,他便板着脸看向查理。
“是子爵的事。婚礼结束后,他在跟牧师说话,然后就晕倒了。他现在在牧师住宅里,伯爵大人说要把他带回伦敦去,可药剂师说他不能挪动。希望这事儿足够紧急,先生。”
达西低声骂了句脏话。
他的家人今天已经惹出了够多的麻烦。
亨利身体是好是坏,或者他叔叔有什么想法,关他什么事呢?
他望眼欲穿地往伊丽莎白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吧。请把这些情况告诉……达西夫人,跟她说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他大步朝牧师住宅走去,匆忙间连帽子都只是随手一戴。
他得把这事儿处理得越快越好,这样就能尽快回来。
罗伯茨先生看到他时那副喜悦的表情几乎都显得有些可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达西先生。子爵在仪式结束后走到我跟前,向我寻求建议。
我都没意识到他病得这么重。”
他领着达西来到一间小客厅,亨利正躺在一张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褪了色的蓝色床罩,面色苍白。
达西走近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了。
达西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心里想着,至少眼前这个病倒的人,是他曾经喜欢过,敬重过的表哥。
“我听说你不舒服。”他突然出声道。
亨利把头转向一边:“我的身体还没恢复到我期望的程度,但这也没什么。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达西还得花些时间,才能习惯,他这一向过着浪荡子生活的表哥嘴里说出这样虔诚的话: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我听说你现在回城里可能会有些困难?”
“我目前不打算回去。药剂师认为我得先休养两周。我父亲却有不同的想法,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己见,但还不至于强行把我抬上马车,所以他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还撂下了不少狠话。”
达西平白无故地被从自己的婚宴上拉了过来,心情并不愉快:“看来你自己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亨利抓住了他的手腕:“达西,我必须提醒你。我父亲现在对你非常生气。”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我对他的看法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把教堂登记簿上你们那一页撕了下来。他打算让你们的婚姻被宣告无效。我想着得提醒你一下。”
亨利这次居然真的替别人着想了一回?这比他突然变得虔诚还要令人惊讶。
“谢谢你的提醒,但没有我的配合,他是不会得逞的,而他永远也别想得到我的配合。只要我认定她是我的妻子,那本登记簿就无关紧要。”
“他打算等你厌倦了她再说这件事。”
“那他可要永远等下去了。我和我的妻子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那就好。”亨利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很抱歉在你婚礼这天还给你带来麻烦。”
虔诚的宗教信仰、懂得替人着想,现在又道起歉来了!用不了多久,亨利恐怕都能把水变成酒了!
“谢谢你的提醒。知道他的计划很有帮助。但现在我得回到我妻子身边了。”达西现在巴不得能早点回去。
“那个女孩——你说的是真的吗?还是说那只是为了气我父亲才那么说的?”
“你是说她是你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件事?是真的。我本来没打算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
“是上帝的旨意让你这么做的。这正是我一直等待的征兆,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的路已经明晰了。”亨利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精疲力竭。
“请代我向达西夫人致以最美好的祝愿。”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达西怀疑这人已经半昏迷了:“我会转达的。”
达西悄悄走出房间,去和牧师商量,该如何照料亨利。
***
当达西大步走过朗伯恩入口处那扇拱形的铁门时,心情十分沉重。
他也无能为力,自己的职责很明确。
他得为亨利安排一个疗养的地方,或许可以安排在班内特太太的新房子里,而且在亨利待在梅里顿这段时间,还得尽量把他和玛丽隔得远远的。
在他和伊丽莎白启程开始他们的新生活之前,所有这些事情都得先解决好。
在那之前,他们还得留在梅里顿。
运气好的话,只需一两天就能把事情安排妥当。两天的时间并不意味着永远,但当他原本期望能在几个小时后就能享受伊丽莎白全心全意的陪伴时,这两天就显得无比漫长。
他还没走到前门,
就看到旁边长椅上的一个身影站了起来,原来是加德纳先生。
达西在心里暗暗咒骂又得耽搁些时间了,但他告诫自己要对伊丽莎白的舅舅耐心些。
“达西先生,人们通常认为新郎应该是喜气洋洋的,可在你这儿似乎并非如此啊。”加德纳先生温和地说道,“甚至可以说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什么要紧的事。”达西不假思索地说道。
“把烦恼说出来,烦恼就会减半。虽说今天早些时候我把外甥女托付给了你,但我相信你会理解,我依然关心着她的幸福。”他轻声说出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让达西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愤怒的加德纳先生前来归还他的信。
他能理解这份担忧。
要是在婚宴上不见踪影的是乔治安娜的新郎,他也会想要一个解释。
他干巴巴地把亨利的情况告诉了加德纳先生:“虽说他会康复,但他必须留在这儿调养身体。我得安排人照顾他,而且我不能把玛丽和查理留在这儿,让他有机会找到他们。
可要是我把他们送走,就得给简找新的仆人。这些事情都不难,只是很耗费时间,我原本希望今天就能和伊丽莎白启程离开,可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
我相信您能理解我如此迫切离开梅里顿的原因,所以我现在才会心情不佳。”
加德纳先生抿了抿嘴唇:“也许我能帮上忙。如果你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我保证会让你的表哥得到他所需的一切照顾,简那边我也会关照好。
查理和玛丽可以跟我回伦敦。我想你的那些亲戚不太可能会去格雷斯教堂街找他们,而且我那儿总是有足够的活儿给多出来的人手做。”
“我不能这样麻烦您。”
“你没有要求我这么做,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今天可是你的婚礼啊。”
让别人来承担他的职责,他心里并不情愿这样做,但能有机会和伊丽莎白一起离开,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自从达西父亲去世,就再也没有人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了。仆人们会处理很多事情,但他们无法像父母那样关心他。
达西缓慢地点了点头:“谢谢您。如果不会给您带来不便的话,我非常感激您愿意伸出援手帮我一把。”
他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已久的重担。
“现在回去找你美丽的新娘吧,孩子,别再为这些事操心了。”加德纳先生拍了拍他的手臂。
达西喜笑颜开:“我向您保证,这是我的心之所向。”
第三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