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黎整个人都绷紧了,下意识往水池台上靠了靠,他微错开脸,小声道:“我剥好了,走了,在这里站着……碍事。”
颜序目光如泛着柔光的雪片,安静地黏在他身上。
下一刻,男人忽然俯下/身,呼吸几乎是贴着扫过魏长黎的脸颊。
魏长黎有种被亲吻的错觉。或者说,只要他有一点回应,对方就会像一只发现猎物弱点的野兽,毫不犹豫地占领自己正在巡视的领地。
“谢谢。”
就在魏长黎以为颜序的唇要落下来时,他却听见他如此说。
男人却后撤了脚步,一瞬间,那种笼罩在魏长黎身上的、难以逃脱的控制感消失了。
颜序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抬手将料酒安安稳稳地放回壁橱,又将剥好的莲子拿过来:“很干净。”
仿佛对于两人险些撞在一起这个令人心动的意外,他心如止水。
魏长黎有些尴尬地抬手一扫鼻尖,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客厅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米娅“喵喵”叫的声音传来。
“我,我出去看看。”
他仓促说了句话,转身离开,没看见颜序端着莲子的手紧了紧。
走回客厅,魏长黎发现自己的手机被摔在地毯上,而“罪魁祸首”米小娅同学正心虚地咬着自己的尾巴。
魏长黎担心小猫掉下去,托起它的屁股把它放回去一些。他弯腰捡起手机,发现不知何时手机上多了两通未接来电。
来电人:郭伯。
备注:找猫-和平街西。
魏长黎脸色骤然变化,他解锁手机,通信软件上弹出一张郭伯发来的图片。
拍摄这张照片的人技术很差,不仅没能成功对焦,拍出来的影像还有严重的拖影——但即使这样,魏长黎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那只和米修毛色极其接近的小猫。
它似乎刚从挂雪的屋檐上翻下来,轻巧的足尖点地,给拍摄者留了一抹模糊的背影。
“嘟嘟嘟……”
魏长黎连忙回拨回去,他眼睛定在照片上,握着手机的指尖好像被点着了,一边灼烧一边隐隐地颤抖。
或许是暴雪影响了信号,电话几乎响到尽头才被人接听。
对面的郭伯是个长年做体力活的,声音粗粝,嗓门儿也大:
“喂?小魏是吧,你咋才接电话?你瞅瞅这是你一直找的猫吗?”
魏长黎沉眸将那张模糊的照片放大又放大,小猫在晃动的镜头和劣等的像素下有些扭曲,很像,又似乎有哪里不像。
他一时无法判断,只好说:“郭伯,这只小猫现在在您那儿吗?”
“不在我这儿,我一把老骨头了哪逮得住这个?”郭伯嚷嚷了一声,“我不是看过你给的那些猫照片吗,我觉得挺像!它还挺机灵的,一看见人就跑了,我追也追不上,就给你打电话了。”
魏长黎追问道:“那您看见往哪儿跑了吗?”
“这,这我哪儿能看清啊,”郭伯说,“我就是想着给你打个电话,主要这雪越下越大了,它还在外面乱跑,那不一准儿冻死了吗?”
魏长黎周身冰冷,他眉头紧蹙,目光仿佛钉子一般扎进模糊的像素里,画面上的有用信息实在太少,那一尾小猫的痕迹,更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致命的缥缈希望。
真的是米修吗?
对面话筒里的郭伯还在一遍遍问“你看像不像”和“到底来不来”,魏长黎想组织语言,但喉咙仿佛被硬物堵住了一样,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手中的电话忽然被人抽走,他回头,看见颜序将电话按了免提,正要问话,听筒却传来一连串的“嘟嘟”声。
电话因为信号原因断了。
再回拨,却只听到一串忙音。
魏长黎坐在沙发上,大脑短暂地放空,他视线转向窗外,天地一抹刺眼的白。
“手机。”他开口问对方要回自己的东西,并未追究这几乎越线的行为。
颜序未语,只将手机复递给他。
魏长黎执着地又将那张照片看了一遍,扭头转向颜序,似乎是想通过询问的方式加深自己内心“相像”的心理暗示,却忽然一愣。
他看见对方不知在思索什么,略低着头,发丝挡住垂下的眉眼,嘴唇微微抿着,下巴绷紧。
“你觉得不像吗?”魏长黎问。
颜序抬眸,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如同飘着生冷的雾气一般,幽深得近乎凝重。
很像。
虽然只是一张模糊拖影的照片,虽然狸花猫这种品种的小猫毛色不乏相像的,但画面中的那只小猫依旧很像米修。无论是体格还是气质,都和他印象中的米修如出一辙。
但颜序清晰地知道米修已经不在了。
当初他意外发现那只炖锅里的小猫,暗中转移后就提取了它的基因样本,他亲自分析了那具动物尸体的基因序列,确认和三年前他给米修做的基因检测是一致的。
所以照片里这只小猫绝不可能是米修。
一个看似朴实热情的大叔用一张模棱两可的照片,在这个暴风雪降临在宁城上方的时刻,要激魏长黎出去。
这种天气贸然出去是要死人的。
客厅的气氛因沉默而变得微妙。
魏长黎不解颜序的反应,心脏却被莫名一刺,虽然只有游鱼摆尾般的一瞬间,却很疼,四肢发冷的那种疼。他想拔出这根刺,潜意识却更不敢动,仿佛一旦拔出,整颗心脏就会见血。
像或不像。他不再问。
他将小小的米娅捞过来在怀里抱着,小猫柔软的皮毛根上染着温暖的体温,它缩在人类的怀里,发出惬意舒服的呼噜声。
猫咪的心跳速度是人类的两倍,魏长黎能感受到米娅的心脏“咚咚”地跳着,活泼得像一只小鼓,他指尖也随之起伏。
其实他最初是有些抗拒动物的,除了五年前心一软捡回来的米修,之前从未和这种毛茸茸的动物接触过——
说完全没接触过也不准确,他哥魏长钧曾精心为他挑过两匹血统高贵的赛级马,但又以安全为名限制他训练骑术,那两匹价值千万的宝马到死也没上过赛道,反而是上镜头登报纸的次数更多一些。
是以三年前魏长钧很看不上他抱回主宅的米修,认为是没有血统的野猫,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隔天就暗中吩咐保姆把它扔了出去,还敷衍魏长黎说这种野畜“性子蛮”“养不熟”“守不住”,你向它付诸感情,只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魏长黎不知是家人刻意遗弃,自己尝试找过很多回,米修一直没出现。
三年前他的心理状况本来就不算很好,病从心起,连带着身体也弱。某次在庄园下的绿林步道上走路时,一阵步履发虚差点昏倒,四周无人,他独自坐在石头上缓冲。
然而就在那个时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米修睁着一双宝石绿色的眼睛殷殷地望着他,冲他“喵喵”叫了两声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它轻盈地跃进魏长黎的怀中,爪子搭在他的肩头,凑近后用鼻子细嗅,确认他身体没大碍后,才扭身往山林中钻去。
后来魏长黎才知道家里的保姆把米修扔到了三公里外的偏僻马路上,那条道恰好是特供食材的运输线路,不久前翻过一车江鲜,鱼腥气味冲天,久久不散。但米修还是跑了回来,并且一直在魏家主宅附近徘徊,甚至不时远远跟在魏长黎的身后,却从没主动靠近过。
因为它觉得他不要它了。
魏长黎花了很久才把小猫哄回来,从那之后米修越来越黏人,但也变得比以前更敏感,几乎有点“被遗弃”后遗症。
魏长黎知道那种感受。
所以他会花出很多时间、付出很多耐心来陪着小猫,但这回魏家倒台,他不得不奔波劳碌于后续生计,对米修的照顾的确有所疏忽。
魏长黎始终觉得是自己的某个做法让米修再次产生了“被抛弃感”,它才迟迟不肯露面,但只要他坚持不懈地找,小猫总会回来。
而这一刻,一张适逢其会的照片,或许是他们冥冥之中最后的相逢缘分。
魏长黎像往常一样顺着小猫的背脊毛捋下去,但触感的细微不同还是让他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眼前那只敏慧的狸花猫随着视线的聚焦消失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四爪朝天脚趾开花的米娅,正无忧无虑地咬着自己的尾巴,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开心。
青年先是纵容地一笑,转而眼神变得沉静,片刻的沉思后,他抬头。
“我准备回去,”魏长黎说,“就不劳你招待了。”
颜序长睫微微一动,随后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不好。”
魏长黎看他:“你刚刚还说不会拦我。”
颜序也在回望他。
青年眼神被一点期冀牵引着,燎出执意的光。
周围安静,许久,魏长黎率先错开视线。
他不再耽误时间,先在手机上检索交通信息——城市干道的确都已经设卡,但老城的一大好处就是四通八达,如果走城外环线转乡道,再绕两个巷道横生的城中村,恰好能到郭伯所在的和平街西。
确定了路线,魏长黎又点进一个微信群,这是个简易的灰色交易网,里面都是没条件上架正规网约车平台的黑车司机,只要给钱哪都能去,也是他之前找米修的时候意外加的。
编辑好的租车信息在微弱的信号里转了好几圈才发过去,但群里没人回,青年一咬牙,在原本就高昂得吓人的出价上又加了两千。
不多时,沉寂的消息群终于如冰川遇暖,涌出好几条带着号码和定位的回复消息。
魏长黎挑了一个定位最近拨过去,然而就在此刻,始终在旁边注视着一切发生的颜序却忽然倾身下来,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径直将魏长黎逼在沙发的一角,使他动弹不得。
瞬间两人挨得极近,咫尺距离内,电话打到一半的魏长黎僵在那里。他的手被颜序握住,然后被不由分说地摊开。
正在拨号的手机顺着重力作用向下滑脱,又被颜序顺手握住。
电话很幸运地通了,传来一个陌生的男音,他“喂”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便废话不多说地讨价还价,嚷着说这鬼天气必须再加五百。
“不用了。”颜序回答,不理会对面的声音,挂断电话。
“你干什么?”魏长黎试图挽救,无果,便着急推他一把。
但男人不仅不动,反而用膝盖顶开他双腿,整个人自上至下都突破了社交距离,调整出一副更具侵略性的姿势。
魏长黎变了脸色:“放开我。”
颜序未动,他平静的目光下隐藏着一丝清冷又离奇的情绪,几乎和窗外酝酿的暴风雪一样难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