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去?”
魏长黎耳边传来颜序的声音,男人言语间的气流拂过他的皮肤,使他产生了一点生理性的战栗。
他们过于近了。
魏长黎不再看对方,片刻后,他的头轻轻点了点。
颜序眸色愈深,但他的声音却很温柔,温柔得近乎是纵容了,他说:“那我陪你。”
魏长黎一顿,眉心狐疑地蹙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陪你,”颜序伸手从他双眉抚过,想让它们舒展开,“我在国外有过极端环境开车的经验,并且现在地库里有辆四驱,冬季胎,安全系数高一些。”
魏长黎惊诧着,他动了动嘴唇,却被颜序轻声截住话音:“宁城居民楼普遍不供暖,但我们去旧城再开回来的可能性很小,所以要打包足够的食物、药品和保暖用具,这些家里都有。”
颜序沉眉,补充说:“米娅太小了,要跟咱们一起。”
魏长黎眉心仍然蹙着。
颜序垂眸,见怎么也抚不平这窄窄的一点眉心,只好用双手虚虚捧住他的脸,问:“还有什么事,少爷?”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魏长黎原本想对他说。
这样的语意自他们重逢之后他已变相表达过很多次,它是某种划清界限的象征,是克制的、排外的疏离。
但此时他却什么也说不出了,因为肢体已经比大脑先一步动作,打开手臂,闷声向前抱住了对方。
这是魏长黎三年后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主动拉近彼此的距离,被他搂住的颜序也没反应过来,空气胶着而寂静。
一点被昙花香缠住的温暖裹住青年,丝丝缕缕地入侵着他的神经,魏长黎低头,什么也没说,只放任自流将整张脸埋进对方的掌心。
片刻后,颜序用拇指疼惜地揉了揉他的脸颊:“瘦了好多。”
魏长黎垂睫,低低“嗯”了一声。
但他没放任自己的情绪继续发酵,很快抬起头:“我们尽快。”
颜序亦不再多语,他侧目看了眼窗外,神色比以往还要平静。
为了拔除这根被他人恶意种在魏长黎心中的刺,他已经决定去奔赴这场毫无结果的雪。
厨房还没做好的粥是喝不上了,颜序停了灶,用温开水给魏长黎配了点葡萄糖,自己上楼进储物间收拾东西。
他出国时曾经在高纬地区的生物实验室工作过一段时间,当时的御寒装备都还留着,虽然不常翻出来,但好在他所有东西都很有条理地分区放置,不至于毫无头绪。
大约一刻钟后,颜序将整理好的行李搬进地库装箱,魏长黎则拎着猫包走过来。
地库虽然和别墅内用的一套恒温系统,但靠近出口的位置还是不断地向里涌入丝丝冷气。
魏长黎换了一套防寒服,也是颜序翻箱底找出来的,两人平时型号不一致,这衣服在他身上有些空荡,他不抗冷,一下地库便没忍住合掌搓了搓手指。
颜序注意到他的动作,便走近车侧,伸手替他紧了紧围巾。
魏长黎想要后错一步,却不知怎么止住了动作,近乎乖巧地看着面前的人替他将围巾掖进领口,又将前领的暗扣按紧。
“我不太会穿。”青年的声音闷在厚实的围巾里,听起来有些鼻音。
颜序替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没事,先将就围着,上车暖和了再脱。”
搭载他们出行的是一辆改装后的奔驰G65,这种四驱越野在冰雪天气里表现卓绝,发动机声音低沉轰鸣,待地库库门向上平移,整车便如一只钢铁野兽冲进扬扬风雪之中,呼啸着穿梭在道路之上。
颜序眼前是一片白,耳畔是狂风拍击玻璃的声音。路面能见度比预计还低,他凝眉执把,整个人十分冷静。
魏长黎在副驾看他的操作,此人平时是个内敛入骨的体面人,但当他开/车时,动作却非常果决,甚至近乎凶悍。
为了防止手机亏电或者丧失信号,魏长黎提前在手持定位仪上下载了行驶路径,他一边看路一边看地图,充当一个人形导航的作用。
“前方下坡后接45度左转,300米后连续弯道。”
这是一段衔接别墅区和环城快速路之间的山道,连续几个下转急弯,车轮转动时削起一阵白色的雪沫,顺着嶙峋的山石坠落下去。
魏长黎无声扶了下安全带,同时分出一缕视线给车后座上的猫箱,好在米娅作为一只从出生起就见过世面的小猫,正在被安全措施固定的猫箱里安心地咬着玩具玩。
他心下稍轻,忽然说:“我之前就特别不理解开发商为什么爱把房子建在山上。”
颜序轻踩制动拐了个漂亮的弯道,目不转睛地回应他:“现在理解?”
魏长黎轻嗤一声:“理解了,助力每一个刹车片实现伟大的日抛梦想。”
颜序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说:“前面就是穿山隧道,路会平缓一些。”
魏长黎闻言双肩略放松靠在椅背上,在奔驰G级优秀的舒适性系统下,低头解下防寒服的扣子。
两公里的隧道如期而至,仿佛一口温暖的巢穴包裹住漫天霜寒和一只裹挟着飞雪闯入的黑色小虫,隧道内暖黄的灯光给人营造出一线假意的和平——紧接着,汽车驶出山口,霎时间视野洞开天光大盛,越发照耀的风雪迎面扑来。
汽车前座上,魏长黎刚拉下外套的手忽然一停。
窗外,没能穿越山体的雪花变本加厉地打在车体之上,能见度较之前又降低了一个级别。
“什么情况……”
自小出生在宁城这个温柔乡之中,从未感受过风雪威压的魏长黎面对眼前的一切,心头涌上茫然的情绪。
“别担心,就是山口的风把雪卷起来了。”相比之下,颜序更有经验一些,他细了细眼睛,谨慎地带了下刹车。
然而伴随着风声里一阵吱哇乱叫的杂声,一截被风刮断的树干忽然直冲挡风玻璃扑来——
电光石火之间,几乎没留时间给任何人任何反应!
颜序瞳孔一压,操纵车体猛地转向,大G的右车窗与挂着木叶的残枝危险地虚虚擦过,而紧急转弯的轮胎不可避免地轧上一旁的石块,车身近乎弹跳地颠簸了一下,越道直冲栏杆!
魏长黎的心率就跟坐过山车一样飞速飙高,连忙抓住车顶的侧扶手,一颗心提到一半,又看见了更糟的情况。
恶劣的天气最大限度地限制了魏长黎的视角,但转向横冲的汽车依然向他展示了被侧窗水汽遮挡的宁城江涛,风雪肆虐在江水之上,整个老城区迷蒙地被风雪压住,乌云罩顶。
下一刻颜序将汽车转回正向,冬季胎卓绝的抓地力使整车不至于漂移出去,但两人仍然被惯性狠狠地拍在汽车椅背之上。
陪他们一起出来遭罪的米娅也被撞蒙了,虽然没大事,但它明显没了安全感,在猫箱里不断发出“喵喵”的叫声。
魏长黎心中那种对北方飘雪的幻想是彻底碎了。
更令他感到心空的是这件事情本身,置身处地于危境之中,他终于隐约看清整条事件脉络的吊诡。
魏长黎咬了咬牙,忽然开口:“我是不是不该……”
颜序却仿佛提前预判了他的话语,用一句话温柔而苦恼地带过了:“头发有些挡视线。”
魏长黎一愣,随后才注意到颜序那头被发带简单系住的长发不知何时滑开了,经过刚刚一轮颠簸,侧鬓的发几乎挡住他大半张侧脸,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点朱殷色的唇和微微抬起的下巴。
美得像鬼。
魏长黎莫名被晃了眼,一边自我唾弃又心猿意马地肖想着,一边利落探身拿起颜序的发带,将那乌发拢在自己手里,系出个歪歪扭扭的样子。
颜序轻声说了句“谢谢”,声音温吞得仿佛这个人根本没在暴风雪里行车,只是在家用全息游戏模拟冰雪拉力赛。
但任谁知道他是在充分预知出行风险,并且已经明确整件事的终末后,却依然决定陪着魏长黎开到老城,都会觉得他是个疯子。
颜序不语,只一味地开车。
自进入老城的地界,空上飞得东西变得五花八门,老化的电线、施工的围挡、租户的棚顶甚至勾勾连连的连衣架都在风雪中放浪形骸地乱舞——
面对四面八方的天降之物,颜序这辆保养良好的G65已经不知道被剐蹭了多少下,就在不久前的刚刚他们还被一个贴着“老头乐意怎么开就怎么开”的无人漂移版老头乐碰了瓷,连捎带拿地蹭掉了右后视镜。
魏长黎一路心率比车速还快,从进了这蛛网一样七拐八绕的小巷子起,已经想了至少108种汽车报废的可能性,而身边的颜序似乎也放弃继续挣扎,忽然靠近一个墙根围成的三角地带把车停了下来。
魏长黎悬着的心终于被吊死了,犹豫开口:“车熄火了?”
颜序侧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他几秒,接着俯身为他解下安全带。
他说:“到了。”
魏长黎一愣,恍然抬头,恰好车前窗前有一垒雪因重力落下,露出一个斑驳了经年的路牌——
和平街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