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江风渐渐吹起,水面开始不安地躁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喝的那杯酒,我托着宋砚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那一晚。一些我不愿意回想,甚至已经淡忘了的画面和声音交错地涌上了脑海,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的嗓子干得发涩:“你,喝醉了么?”
宋砚似乎看穿了我:“没有。”
我们不约而同地保持静默,只互相看着,什么都没说。时间仿佛过了几秒,又仿佛过了几个小时,直到宋砚伸出手时,我的意识才清醒过来——
他用手虚抚着我的脸:“姚钦,你想说什么?”
我的心脏在狂跳:“我……”
就在这时,江面上突然狂风大作,木板猛地一荡。我差一点儿被甩下水,幸亏宋砚及时出手,强行把我锁在了上头。
“抓紧了,”宋砚抬头向远处望过去,“那边,好像有船来了。”
我使劲眨眨眼睛:“对,是船,还不止一艘!”
江水北岸,也就是我们来时的方向,几艘船的剪影顺着粼粼月光悄然出现。那些船至少有十来艘,大小不一,正逐渐朝我们的方向开来。
我喜极而泣:“咋样!我就说咱俩死不了吧!”
等那船再靠近些时,我展开双臂尽情挥舞并且发出了猿猴一般的叫声,船上举火把的小哥十分耳聪目明,一下子就接收到了我的求救信号。
“在那在那!”小哥一边呼朋引伴一边向我靠近,“前面的人,可是永安侯?”
啥?永安侯???
这我就懵了——他咋知道宋砚在这?难不成他们是宇文克请来的救兵?
宋砚大声回复:“正是!”
小哥退到一边,又一个身影跑上了船头,大喊:“宋兄!”
这一嗓子同时把宋砚和我给喊愣了。
难道,难道这人是……
船离得更近了些,我俩一齐望过去,终于看清了那站在船头的人——竟然是正在家里闭门思过的柳岸。
(125)
大约半个点儿后,我跟宋砚各自洗了热水澡,换上了干净衣裳。柳岸让人准备了点儿烧酒给我俩驱寒,我端着酒杯不知道该不该喝,偷偷瞟了眼宋砚,见他若无其事地喝了我才敢动。
“你们走之后,平王殿下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就跟我家里人说了情,把我放了出来。”柳岸一杯一杯地给我俩添着酒,“等我追到江边时,下人来报说当地的渔夫发现了死尸,我担心你们出事,就赶紧叫上能用的船过来了。”
“柳兄费心了,多谢。”宋砚又问,“京城怎么样?”
“一切都好,平王做事很稳重,宁王也能独当一面了,让人刮目相看。”柳岸又对我说,“令弟姚铮听说我要来,托我给你带话——他让你千万照顾好自己,早点儿回家,他很想你。”
我瞬间鼻子就酸了:“呜呜呜我的好弟弟……”
柳岸笑了笑:“趁天还没亮你们赶紧去睡会儿吧,等船靠岸了我叫你们。”
折腾了半宿我俩确实也累了,就没跟他客套,各自回去了。宋砚住的地方跟我隔得不算远,我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进了屋,从上船到现在我俩一句话都没说。
我困得睁不开眼,关门上床,倒头睡了。
虽然困得不行,但是说实话我并没有睡好,老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睡着睡着忽然睁开眼,缓了一会儿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儿时察觉到了某些异样,一个老脸通红赶忙套上衣服去找浴桶。
船上其他人起得都挺早,我鬼鬼祟祟洗完澡溜出来时柳岸正在相当悠闲地喝茶。他看见我,对我微微笑:“姚公子,晨安。”
“……”
妈的怎么偏偏是他。
“哈,你也安啦,”我一阵心虚,“我我我再睡个回笼觉。”
“且慢,”柳岸在身后叫住我,“姚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
我只好被迫过去,尴尬地笑了笑。
“天明时分江上有欢乐谷的人在打探你和宋兄的下落,得知你们平安后就离开了。”柳岸又拿出来了一个方不楞登的玩意,“还有一事——平王殿下托我给你捎一样东西,他叮嘱我,一定要亲自交给你。”
嗯?大瓶子这又是啥安排?
我边嘀咕着边拆开外包装,拆开后愣了一下——是那本《穿越后我和死对头HE了》。
“……”
“快要靠岸了,”柳岸看了眼窗外,又问我,“宋兄他醒了么?”
“我没看见他,估计还没起。”我把那本书揣好,“这样,我去瞅瞅。”
我蹑手蹑脚地往宋砚那边走了过去,在房门口犹豫了几步,然后轻轻敲了敲门:“咳咳,你醒了吗?”
屋里没有声音。
我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又敲了两下:“……侯爷?”
还是没动静。
“那个,我进来了?”
我轻轻推开门,屏住呼吸朝床边挪过去。宋侯爷在床上躺得板板正正,我离近又叫了两声,才把他叫醒。
“什么时辰了?”宋砚的脸色不大好看。
我用手背碰了一下他脑门——难怪喊半天都听不见,原来是发烧了!
这事怪我,昨晚那江水那么凉,就是铁打的人在里面泡上那么久也遭不住。宋砚体格子好,要是及时给他吃点儿药没准儿就扛过来了,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侯爷你发烧了,我先给你整点儿水,”我赶紧扶起宋侯爷,把水壶提溜过来给他倒点儿凉白开,“多喝点儿,慢点儿喝……来,你先躺下歇着,我去找柳岸。”
柳岸的声音正巧出现在了门口:“这是怎么了!”
我说:“侯爷发烧了,你赶紧叫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看。”
柳岸焦急道:“船上没有大夫,昨天出发得匆忙也没备药……宋兄你再撑一下,船一靠岸,我就让人去抓药。”
宋砚垂着眼皮:“无妨,我还好。”
柳岸说完急匆匆走了出去,我赶紧翻箱倒柜,把所有被褥找出来压在了宋砚身上:“先捂点儿汗试试,要是热得难受你就吱声,我给你撤下去。”
宋砚没出声。
我又说:“你要是想喝水就睁左眼,想上厕所就睁右眼,我就一直在你旁边守着,你只管躺你的,有啥要求尽管跟我说。”
宋砚眯眼看了我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船的速度逐渐变慢,我看了看外头,正在靠岸中。
柳岸快步走了进来:“已经派人去找医馆了,宋兄现在……”
“公子!公子公子!”
门外跑进来了一个先声夺人的小哥:“公子,岸边来了几个人,说是来接永安侯和姚公子的!”
接我俩?
这么说的话应该是……
我赶紧跑出去,正看见岸上停着两辆马车,公孙学和宇文克俩人各自站在一辆前,跟我也就百十来米的距离。
公孙学跳着挥手:“姚老弟!我们等你俩半天啦!”
我对他喊道:“老哥你来得太及时啦!侯爷发烧了,你快来给他看看!”
公孙学听见这话连忙朝我冲刺,伤员宇文克则是原地留守。我把公孙学领到了宋砚的房间,他伸手给宋砚号脉,面色凝重。
我小心翼翼地问:“咋样?”
公孙学看向我:“侯爷他这是……在水里泡了一晚?”
“……”
“这个药丸先喂他吃了,一颗就够。”公孙学递给我一个药瓶,“侯爷烧得忒重,这次恐怕得多遭点儿罪了。咱们先上马车,让他就近在宇文公子家歇一歇。”
我把宋砚裹好,连人带被抱了起来。柳岸匆匆拿起宋砚的刀,我们一行人马不停蹄奔向岸上,火急火燎。
“我在这伺候他,”我抱着宋砚上了马车,探出头对他们道,“你们坐那辆,我俩坐这辆……大叔麻烦你赶快点儿,我们这有病号。”
司机大叔点点头,向我投出了充满信念感的目光。
公孙学最先钻进了马车,随后柳岸才上去。临行前柳岸颇为不放心地往我俩这边看了过来,我伸手冲他比了个OK。
马车启动,开始南奔。
这马车里头不算大,我研究半天,最终决定由我来抱着宋砚的上半身,让他枕着我的胳膊躺,然后再把他的腿稍微蜷起来放,这样他应该能舒服点儿。公孙学的药挺管用,我摸着他的烧退下了不少,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热,但是根据我的生活经验判断应该没有大问题。
我把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用力抱紧,尽量维持着一个不动的姿势。
一路上马车跑得飞快,车厢三步一小颠五步一大颠,热得我后背手心都是汗,手里的被子也已经被我抓湿了一大片。有好几次我实在想喝口水但是又不敢动,所幸全程宋侯爷都睡得挺踏实,证明我伺候得还不错,这罪没白遭。
宇文克之前说到他家欢乐谷的话坐车得用半天时间,不过根据现在我们这个行进速度应该用不了那么久,估计下午就能到。
车窗的窗帘我没拉开,马车偶尔颠荡大劲儿了时才会有光闪进来。现在的阳光给我的感觉差不多应该是中午,也就是说再努努力,再挺几个点儿我们就到站了。
对,再坚持一会儿!
我腾出只手扯开衣领,对着自己扇了扇,热得大汗淋漓。马车里通风不好,闷得我大脑缺氧,我只好把宋侯爷脚边的车窗开了一条缝,稍稍透点儿气。但即使这样车厢里依旧闷成了蒸笼,马车晃晃悠悠,颠得我眼皮一颤一颤,不知不觉地就合上了……
颠荡的车厢趋于平稳,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到有啥东西一直顶在我的下巴上……又湿又热……好像是……
我的意识逐渐清醒——是手。
宋砚,他用手心托住了我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