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禾一点儿也没想过事情会是这么一个奇怪的走向。
然而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吉玉郎从系统里召唤出来,顺便在心里默默祝愿,希望他不要被这一圈道士头吓死。
吉玉郎没有如药谷弟子们想象中那样,甩着他的两只分叉尾巴拉风出场,他是以幻化后的人形出现的,药谷弟子们发出了半声惊呼,在看到这个骤然出现的平平无奇小白脸后,剩下的半声“哦”疑惑地由四声转为了二声。
蛇妖化成的人,还挺有人样的。
吉玉郎果然被这一圈目光灼灼的道士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下意识的,两支蛇牙凭空出现在他嘴巴的两侧,他眯着一双眼,冲着一圈人呲牙,嘶嘶有声,一股悍然兽性油然而生。
离他最近的两三个年轻弟子被人脸蛇牙吓了一跳,齐齐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吉玉郎在差点命丧黑山姥姥之手后,受惊不小,颇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此时一边威胁周围的人,一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紧紧贴近全场最值得他信赖的蔚禾。
明十七皱眉,不悦地看着他。
吉玉郎恍如未觉,把身体更紧地贴向蔚禾。
蔚禾安抚他:“不要怕。”
她向药谷弟子介绍”:“咳,这就是我的帮手,吉玉郎。”又跟吉玉郎介绍:“这几位都是药谷的道长,并没有恶意,只是听说你的,嗯,原型蛇身很珍贵,是叫什么肥蛇?”
“肥遗蛇。”一名弟子小声补充。
“哦对,肥遗蛇。”蔚禾问吉玉郎:“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吉玉郎乖顺地收起蛇牙,对她露出一脸无害的茫然:“没人跟我说过,天师,我也不知道,真的。”他急于向蔚禾辩白,自己绝不敢欺骗她:“我是自己修炼成形的,从出生起身边就没有同类,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蛇。”
蔚禾一顿,虽然知道吉玉郎本性凶悍,绝非任人欺凌的弱者,不知为何,脑海中想象出的,仍是一条破壳后自己挣扎求生的小蛇。
“哦,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那也没什么。”蔚禾放缓了语气:“这次叫你出来,一是道长们想见识一下你的原型,另外,我需要你认一认,这屋子里躺着的人,有没有通州城先前失踪的新郎新娘?”
吉玉郎自动越过道士们的需求,将蔚禾的需要放在了第一位,他越过人群,凑近昏迷不醒的伤者,一一详加辨认。
“通州城里的有五个人。”他回来报告。
蔚禾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当初没有找到家人的通州百姓数量,与如今找到的人数是对得上的,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迷雾森林受了那么长时间的折磨,竟然都能活着,真是万幸。”蔚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恐怕并不仅是幸运。”持盈听她这么说,告诉她:“那林中的人树十分古怪,似乎与一些古怪阵法有关,可以保持这些人一直活着,也一直维持人的意识和知觉,只可惜我在阵法一道上并不精通,看不透其中的关节。”
蔚禾与明十七对视一眼,知道对方一定也想起了水下兰若寺的那个古怪大阵。
持盈主动提起与阵法有关的事,是真的无意感叹,还是在试探他们两个是否知情?
蔚禾与持盈今天只是初见,拿不准她的为人,一时犹豫,明十七就在这个间隙问道:“天师,黑山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将这些人困在树中,又要让他们活着?”
持盈问他:“你可曾种过药材?”
“不曾。”
“自古毒药不分家,我们炼药的人都有共识,养毒和炼药都需要养料,剧毒更需要用各种毒药去喂,毒虫以毒草为食,毒蛇又以毒虫为食,形成一条弱肉强食的链环。”持盈极为耐心地解释:“迷雾森林中的人树,就像是毒草,源源不断地生长,那只叫黑山的妖怪,就是这条链环上的毒蛇。”
“黑山的修行法门偏于阴邪恶毒一流,这些人就是它为自己选定的养料。”
蔚禾心中猛然一动,喃喃道:“怨气。”
她想起很久之前,吉玉郎曾经跟她提过,在蛇妖洞中的种种设计,都是为了最终获得被抛弃者的怨气。这些原本已经经历过洞中噩梦的普通人,被送往迷雾森林后,又被黑山以阵法维持生命和知觉,却同时被困在树中,饥饿、寒冷、恐惧,一切都清晰可知,却偏偏无能为力。
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
谁被放在这样的境地,不会绝望怨恨?
那些怨气,正是黑山修炼和快速伤愈的力量来源。
在小倩的回忆中,她化成鬼和黑山修成妖体是前后脚的功夫,两人的力量一开始势均力敌,直到小倩带着宁采臣火烧兰若寺,逃回宁采臣家乡为止,她和黑山的力量都没有到后来那么悬殊。
那时黑山虽然已经开始诱骗过往行人,以他们的血肉为养料,然而兰若寺地处偏僻,它也只能守株待兔,等到一个是一个,与后来迷雾森林和水下兰若寺的阵仗相比,简直就像学校小混混和黑恶势力一样,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在小倩与宁采臣离开前,她还烧掉了兰若寺,几乎相当于切断了黑山当时最主要的力量来源,对黑山而言不可谓不是一记重创。
然而黑山的妖力突飞猛进,以至于小倩对上它毫无还手之力,就是在小倩离开兰若寺,住在宁采臣家里的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黑山经历了什么?
又或者说,它遇到了什么人?
蔚禾一时捉摸不透,很想现在就将这些疑问一一告诉明十七,然而碍于众人在场,只好先憋回去,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再说。
有年轻弟子期期艾艾地过来找持盈:“师叔,那个蛇妖不肯化出原型给我们看。”一边告状,一边期待地看向蔚禾。
蔚禾:……
少女,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持盈温和道:“哦,这也不足为奇,像他这样已经修炼出灵智的妖类,也可能会以在众人面前化形视为耻辱。若他实在不愿,也就算了。”
明十七:?
他一点也不觉得那只死蛇会这么要脸。
他看向吉玉郎。
吉玉郎在蔚禾告诉他没有危险后,就将獠牙收了起来,此时身边不远不近地围着一圈好奇的药谷弟子,他没有一丁点不自在,只是有些不耐烦,伸着脖子看向蔚禾的方向。
明十七轻轻扯蔚禾的衣袖:“你信不信,他在专门等着你去说让他化形,他才化形。”
蔚禾:?
她很怀疑:“他是条蛇,不是条狗。”
妖类只有在妖力极度虚弱时,才会维持不住人形,吉玉郎好歹也是修炼成型多年的大妖,不愿意在众人面前显出蛇形也很正常。
再说了,她可一点不觉得吉玉郎对她有什么忠心,他只是本性慕强,又恰好被黑山吓破了胆子,而恰好目睹了她收走黑山的过程,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明十七慢悠悠道:“而且他一定会向你表现出来,他特别不愿意化形,但因为是你的命令,他才会绝对遵从——其实他心里根本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
一旁的持盈极为好奇,忍不住问:“这又是为何?”
“哦。”明十七说:“因为他不要脸。”
持盈:……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弟子们围住的蛇妖,看上去是只很有自尊的蛇妖哇。
“赌不赌。”明十七转向蔚禾:“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赢了也一样。”他补充:“要我答应你什么事都可以。”
蔚禾嘀咕:“我有什么非要你答应的事?”
不过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又忍不住觉得好像可以试一试。
蔚禾走到吉玉郎身边,问他:“你能化一下蛇形吗?”
吉玉郎脸上显露出一点做作的为难、幽怨的委屈、大义凛然的决定,变化恰好能让蔚禾看出他内心的挣扎和为难,片刻之后,他就坚决地跟蔚禾表忠心:“天师所命,敢有不从。”
一条红白相间的双尾蛇出现在帐中。
围观的弟子发出响亮的惊呼声。
“真是两条尾巴!”
“哪个是他的主躯?哪个是他的副躯?”
“他还有毒腺,蛇毒不知道能不能入药呢?”
吉玉郎显然非常享受这些由他引起的惊呼和齐刷刷的目光,以一个花哨的姿势将蛇身直立而起,又引起一阵惊呼。
他非常得意,昂着头绕着弟子们缓缓走了一大圈,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瞻仰到他的身体。
“你看吧。”明十七忍不住跟蔚禾嘀咕:“我说的对不对?他现在要是有条尾巴,都该摇起来了。”
蔚禾:“……他确实也有尾巴,但我还是想说一次,他是条蛇,不是狗。”
她听出来明十七话里有点低调的显摆之意,心里略有些作为输家的不服气,哼了一声:“我看你要是有条尾巴,现在也该摇起来了。”
明十七:“胡说,我是个人,又不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