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赵荣华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既然翠芝来了,那么阿大或者十九肯定也跟着来了。
她有些激动地站起身,刚一起身,一件烘得暖呼呼的外裳披在了自己身上。
赵荣华有些错愕的扭头,“这衣服……”
顾长风低下头,耳尖有些泛红,他想说适才娘子的衣裳在挣扎中被扯坏了,但开口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话:“夜里风大,娘子还是多穿一点。”
赵荣华愣了一瞬,眼睛眨巴眨巴,盯着顾长风颜色逐渐加红的耳尖。
“多谢。”赵荣华捏着衣服,低声道。
这人看着也二十好几了,居然还如此不通男女之事吗,他是生性如此,还是伪装的?
赵荣华摇摇头,不管如何,此人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眼下这情况,却不好报答。
若是点破自己的身份,难免会走漏风声,眼下刚被赐婚,无论如何,都会被皇帝侄儿猜忌自己是不是自导自演了这出戏,反而给这位恩人带来麻烦。
若是不点破身份,秘密送上金银呢?
赵荣华摸了摸衣服的料子,看这料子和做工皆是上乘,不输皇家贡品,该男子所在的家族想必也是非富即贵,怕也不缺金银珠宝。
正想着,翠芝已经赶来了。
翠芝急急忙忙大踏步闯进屋里,一边上下仔细打量着赵荣华一边焦急地问道:“娘子你没事吧?”
随行而来的阿大已经单膝跪地,自责道:“属下保护主子不力,请主子惩罚!”
赵荣华摇摇头,说:“你先起来吧,我没事。”
翠芝确认赵荣华身体无碍后,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急忙将赵荣华拦在身后,对顾长风微微福身:“多谢公子相救,只是我家娘子身份特殊,今日所遇又是这等无法公之于众的事,不便来日登门拜谢,还请公子见谅。”
顾长风对着翠芝抱拳道:“我此行本就只是为了救人,无关报答一事,只要你家娘子没事就好。”
赵荣华听见这番话,不由悄悄探头看向顾长风,恰好此时的顾长风的目光也被赵荣华吸引,几缕凌乱的发丝垂下,两只眼睛似乎刚刚哭过,有些红肿,可神情却透出一股倔强,格外惹人怜惜。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又连忙错开。
赵荣华不由捏紧了衣服,只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翠芝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只低眉顺眼,轻声继续道:“既如此,今日之事,还请公子保密。”
顾长风微笑回应:“今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
翠芝又福了福身子,道:“公子福泽深惠,奴婢祝公子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言毕,翠芝便簇拥着赵荣华,在护卫阿大的保护下,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只余顾长风望着赵荣华的背影出神。
半晌,一阵凉风吹过,顾长风这才发现屋中的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尸体,微微皱眉,有些犹豫该如何处理,转念一想既然都是些混混,死在这里官府估计也不会管。
他又将现场仔仔细细勘察了一遍,从一个贼人的脖子上取下了带血的发簪,这是一只明显属于女子的簪子,做工精巧,簪子尾部的蝴蝶栩栩如生。
顾长风盯着这只簪子看了半晌,将它收入袖中。
深夜,公主府主殿。
已经梳洗完毕的赵荣华坐在奢华的主位上,阶下铺着波斯进贡的地毯,此刻正跪着阿大、十九两个暗卫。
两人一回府不等赵荣华发话便利索地跪在了此处,等候赵荣华发落。
赵荣华刚回府就在翠芝的安排下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擦洗了一遍,又换上了温暖舒适的衣裙,翠芝还贴心的为她铺上了柔软的狐狸毛毯,可她仍感觉浑身上下被刺骨的寒意浸透。
她轻靠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捏得咯咯作响,自从皇兄驾崩后,现在真是谁都敢骑在她头上拉屎了。
放眼整个京城,赵荣华自认自己虽然嚣张跋扈,但是也并没有与他人结下需得如此报复的深仇大怨,眼下想要毁掉她名声的无外乎两人,一人是刚刚赐婚被迫跟自己捆在一起的威武大将军顾长风,另一人便是自己那二十四孝好前夫沈泊舟了。
顾长风一个久居边疆的人对京城不可能如此熟悉,外加上此举虽然能破坏两人的赐婚,但会引起圣上的猜忌,他但凡脑子没坑就不会这么做,然而沈泊舟不一样。
他本就在工部担任一个边缘闲职,负责京城水利,熟悉京城下水道河流的现状,再则,她刚和离,便被赐婚给风头正盛的威武大将军,无疑是打了他这个无能前夫的脸。
最重要的是,她曾经与他讲过兔子灯的事,当年两人浓情蜜意时向他倾诉的过往创伤,如今成了对方刺向自己的利器。
赵荣华简直不敢细想倘若今日不是那玄衣男子相救,自己会落得何种境地。她闭了闭眼,沈泊舟,我看在舒雅的面子上给你体面,现在是你不顾十五年的夫妻情分妄图毁了我在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阿大十九。”赵荣华睁开眼,冷声开口。
“属下在!”
赵荣华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今日你们保护不力,本应受罚,但本宫给你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两人齐声道:“但凭公主吩咐,属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先去宣平侯府,废了沈泊舟的双腿双脚,让他此生只能躺在床上。再废了他的命根子,他不是想要儿子继承他沈家香火吗,呵,做梦去吧!哦对了,他既然那么喜欢与那些街头混混为伍,那就给他一个机会,我听说哪怕是繁华如京城也有乞丐聚集的地方,这些也都是可怜人,那沈泊舟一向保养得宜,虽已三十有二可那皮肤细腻比之同龄的平民妇女不知好上多少,那想来那些乞丐也不会介意他是个男子吧。
至于那阮娇娇如今大概被沈泊舟接回了身边养在侯府,她既是个扬州瘦马,那就把她送去她该去的地方,这一次我要她再无回京的可能。”
阿大听完只感觉自己下身前后两个部位都有些发凉,但还是同十九一起答是。
“哦对了。”赵荣华从主位起身,缓缓走下台阶,她看着殿外被打理地精致干净的院落,冷冷地说,“今日本宫是突然出行,公主府内一定有沈泊舟的内应在互通消息,如此胳膊肘往外拐口角不干净的人,抓住了记得断其手臂拔掉舌头,再叫上公主府上下一同观刑。”
她赵荣华从不苛待下人,不止月钱高出普通勋贵人家一大截,就连赏银也多得不计其数,可即便如此,却依然养出了吃里扒外之徒。
是时候杀鸡儆猴了。
等两道身影消失后,赵荣华微微抬头,凉凉的月光穿破云层,洒落在阶前,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格外细长。
她伸出一只手,仔细打量,这只手骨节分明,光滑细腻,却沾满了鲜血。
我真的是一个恶毒之人吗?赵荣华在内心问道。
她刚刚那简短的几句话无疑会毁了几个人的一生,然而她脑海中又响起玄衣男子的话。
“今日之事是贼人加害在先,娘子也只是为求自保。”
是啊,若不是这些人背叛她在先,又何必会受此刑罚?
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做的后果!
樊楼是京城中最豪华的酒楼,酒楼位置绝佳,建在东市西市交接的地方,又处在京城的中轴线上,是外城通往内城的必经之路。
不仅如此,该酒楼建设时耗资巨大,背后又靠着神秘力量,整个酒楼奢华无比,雕梁画栋,里面的酒水餐食、客房住宿更是上上乘,就连小厮丫头各个都是面容姣好、伶牙俐齿。
今日樊楼大清早就来了一位贵客,她包下了樊楼位置最好的包厢,点了楼里最贵的招牌菜,还自掏腰包请来时下京城最火的说书先生前来樊楼的大堂说书。
说书先生讲的是最近大火的《凤凰台》,故事背景是一位世家贵女榜下捉婿,相中了一位寒门进士。贵女不在意进士出身寒门,家徒四壁,携巨额嫁妆下嫁,操持家务侍奉公婆,还叩请自己的父亲为丈夫铺路,多年后,当年的寒门进士摇身一变成为朝中重臣,而贵女的父亲已经致仕。于是当年对贵女的承诺也都化作了尘土,不仅一房一房往家中抬小妾,更是有贬妻为妾的念头。
而故事的主要内容则是主角贵女在如此凶险的内宅中,为了保住自己当家主母的地位,为了儿女们的前途,汲汲经营,跟小妾们斗智斗勇。
赵荣华嗤笑一声,这书已经听了一上午,都接了不知道多少回,贵女还在跟一个又一个小妾扯头花,说是复仇爽文,然而贵女的儿子失去了去书院上学的机会,只能在族学跟着老秀才上课,贵女女儿的婚事也被贵妾抢了去,这算哪门子的复仇爽文?
听说最后的结局是老秀才实际上是染尘的明珠,儿子因此学业大成,女儿替换的婚事也成就了一番好姻缘。
一对儿女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好机缘。
呵,这跟临死前的臆想有何区别。
换作是她,她早就给那寒门进士下绝嗣药,又岂能让他那些妾室子女一个又一个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赵荣华摇了摇头,抿了一口樊楼的雨前龙井,微微皱起了眉头,到底不是进贡的,还是稍微差了一点。